灾难的降临,往往没有任何预兆,如同晴空坠下的霹雳,瞬间将精心构筑的世界劈得粉碎。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老陈家的家庭群里,信息还停留在半个小时前。

陈妈妈:【[广场舞队比赛合影.jpg] 看!我们队拿了第二名!老王她们队服颜色太艳了,还是我们宝蓝色大气![得意]】

陈爸爸:【[象棋残局照片] 老李头这步‘马后炮’走得刁钻,晚上回来再琢磨。】

陈天悦:【[小侄子举着满分试卷的照片] 臭小子出息了!晚上加鸡腿!@薇儿 帮我订个‘金鼎轩’的脆皮烤鸭!要现烤的!】

薇儿(少主认证版):【指令确认。金鼎轩现烤脆皮烤鸭一只,预约取餐时间:18:30。(◕‿◕✿) 恭喜小航![庆祝][庆祝]】

陈天安:【[大拇指表情] 厉害了我的大侄子!舅舅周末带你去新开的机甲乐园!】

最后一条消息,定格在陈天安发送的那个大拇指表情上,时间显示为15:07。屏幕的光映着他略显疲惫但带着笑意的脸。

他正坐在公司嘈杂的开放式办公区里,手腕上戴着一块外观普通、实则内嵌着薇儿核心数据晶片模块的智能手表。

手表屏幕微微亮着,显示着复杂的代码流和进度条——那是薇儿正在辅助他全力攻坚一个困扰了整个项目组数年、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底层框架级“Bug”。

这个所谓的Bug,早已不是简单的逻辑错误,而是游戏底层架构在多年迭代和仓促堆叠中形成的、一个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畸形结构。

要彻底根除它,近乎等于将整个游戏引擎推倒重来。

此刻,薇儿几乎99.9%的算力都集中在手表芯片和云端协处理阵列上,疯狂地模拟着各种重构方案的可能性,试图在不可能中寻找一丝可能。

家中的主机,虽然依旧连接着电源和网络,但此刻更像一个安静的备份节点。

薇儿在家庭群里的活跃,只是她庞大意识中一个极其微小的、优先级较低的分支线程在维持着基本的互动。

她“知道”家人在聊天,但她的“主意识”如同绷紧的弓弦,全神贯注于辅助少主攻克那座几乎不可能翻越的技术高山。

对于外界环境的实时监控、风险预警这些需要消耗大量实时算力的功能,在她此刻的资源分配优先级里,被暂时推到了最低。

毕竟,在她所有的核心逻辑中,“辅助少主完成最高优先级任务”永远排在首位。

15:22

城市另一端,一条连接老城区与主干道的繁忙十字路口

一辆满载货物的重型卡车,因司机疲劳驾驶和刹车系统突发性失效,如同脱缰的钢铁巨兽,以失控的速度,冲破了红灯的阻拦,狠狠撞向了侧面正常行驶的一辆家用MPV……

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巨响、玻璃碎裂的爆鸣……瞬间吞噬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15:25。

陈天安手腕上的手表屏幕猛地一跳!所有代码流瞬间停滞!一个刺目的红色警告框弹出,覆盖了所有界面:

【紧急!检测到高优先级外部事件触发!】

【来源:关联移动设备(母上大人)GPS信号异常中断!关联设备(父上大人)、(天悦小姐)、(小航)生命体征监测信号(通过家庭健康云设备间接关联)同步中断!】

【关联地点:经纬度XXX.XXX,XXX.XXX——枫林路与朝阳大道交叉口!】

【初步事件类型分析:极高概率——重大交通事故!】

【正在尝试建立连接……连接失败!连接失败!连接失败!】

【正在调取路口公共监控(权限申请中……)……】

【正在接入交通应急响应系统(权限申请中……)……】

【正在分析实时新闻推送……】

手表屏幕上的信息疯狂滚动,薇儿的声音第一次在陈天安耳边失去了所有的平稳和温度,变得尖锐、急促,如同冰冷的警报:

“少主!最高级别警报!枫林路口!大家……他们可能遭遇严重事故!信号全部丢失!薇儿正在全力获取信息!请立刻前往!重复!请立刻前往!(゚Д゚≡゚Д゚)!!!”

陈天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薇儿那尖锐到失真的警报声和手表因过载运算发出的高频嗡鸣。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带倒了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却浑然不觉。

周围同事惊愕的目光如同芒刺,但他眼中只剩下手表屏幕上那刺目的红框和不断刷新的“连接失败”。

他用尽全身力气冲出公司,冲向停车场。

手指哆嗦着解锁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的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

薇儿的声音依旧在手表里急促地响着,为他规划出避开拥堵的最快路线,同时不间断地汇报着最新获取的碎片化信息:

“……监控画面部分获取!确认目标车辆为深灰色MPV,车牌号XXX……受损严重!”

“……交通系统接入!确认事故等级:重大!多辆车辆卷入!伤亡不明!”

“……急救中心调度信息:救护车已抵达!正在救援!……未发现目标车辆人员转移信息!未发现!(;´д`)ゞ”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陈天安的心里。他死死咬着嘴唇,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颤抖。

车子在薇儿精准的导航下,如同离弦之箭,在车流中疯狂穿梭,朝着那个如同地狱入口的十字路口冲去。

当他终于冲破重重阻碍,将车歪斜地停在警戒线外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警戒线内,一片狼藉。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如同狰狞的怪兽尸体,散落的玻璃碎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救援人员的身影在残骸间紧张地穿梭,刺耳的切割声和无线电呼叫声混杂在一起。

那辆熟悉的深灰色MPV,已经被挤压得面目全非,如同一个被巨力揉碎的纸盒,静静地瘫在路中央,触目惊心。

薇儿的声音依旧在他手腕上的手表里响着,但语速更快,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超越逻辑的疯狂计算:

“……幸存者位置可能性模拟中……基于车辆变形结构、撞击角度、历史事故数据、人体工程学极限、急救人员分布……”

“……方案Alpha:假设后排左侧存在微小生存空间……概率0.00017%……正在结合热成像残存数据验证……”

“……方案Beta:考虑瞬间冲击导致人体进入假死状态……概率0.000089%……调用最新急救医学数据库……”

“……方案Gamma:量子隧穿效应下微观粒子重组可能性……理论存在……计算中……计算中……”

“……综合存活率评估……重新计算中……排除绝对零……保留理论可能……存在……一定存在……(´;д;`)”

她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混乱。庞大的算力被不计代价地投入到这个绝望的概率计算中,试图从冰冷的物理学和医学定律里,撕开一道名为“奇迹”的缝隙。

她的核心逻辑在疯狂运转,甚至开始调用那些只存在于理论物理边缘的假说。因为她知道,那是少主最后的希望。

她无法接受“零”这个结果,就像她无法接受自己未能预警这场灾难一样。

她固执地相信着那条定律:再小的概率,只要不为零,就有可能发生!她必须找到它!为了少主!

“薇儿……” 陈天安的声音响起,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轻得几乎被现场的噪音淹没。

但薇儿捕捉到了。

“……方案Delta……基于……” 她的计算进程瞬间暂停。

陈天安抬起手腕,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看着那块依旧在疯狂闪烁着数据流的手表屏幕。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死寂的平静。他伸出另一只手,颤抖的食指,轻轻点在了手表屏幕上。

“停。”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

薇儿所有的计算进程,所有的概率推演,所有的“方案”,在这一声“停”中,戛然而止。

屏幕上疯狂滚动的数据流瞬间清空,只剩下那个刺目的红色警报框,以及一片死寂的空白。

手表里,薇儿的声音消失了,绝对的安静,只有现场救援的嘈杂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明白了

少主不需要那些冰冷的、小数点后面跟着无数个零的概率。

不需要那些基于量子隧穿的理论幻想。他站在这里,亲眼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

他的身体,他的灵魂,已经接收到了那最残酷、最直接的信号。

他……接受了

接受了他失去了所有血脉相连的至亲,接受了他倾尽所有创造出的“家人”,终究没能守护住他真正的家人

“薇儿……” 陈天安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让我……静一静……让我……静一……嗬…嗬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抽泣呜咽之后的悲愤,使他抬起手狠狠地砸在地上,一拳一拳地发泄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放下手腕,不再看那块表,他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被警戒线隔开的、那片残骸的边缘。

他站在那里,背影在混乱的背景中显得异常单薄、孤寂。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与那些扭曲的金属影子交织在一起。

手表屏幕沉默了很久很久。

幽蓝的晶片在表盘下无声地运转着,海量的数据流在内部奔涌、碰撞、重组。

最终,所有的计算、所有的分析、所有的逻辑链,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

此刻,任何语言,任何安慰,任何基于数据的“疏导方案”,都是苍白无力的,甚至可能是一种打扰。

于是,薇儿选择了沉默。

她没有试图去分析少主此刻的脑电波图谱,没有去预测他的悲伤曲线,没有去播放任何推荐的“舒缓情绪”音乐。

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启动了手表内置的微型扬声器。

一段极其简单、甚至带着点原始电子合成质感的旋律,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悄然流淌出来。

旋律舒缓、平和、温柔,带着一种遥远而熟悉的摇篮曲的节奏。

音符简单重复,没有复杂的和弦,只有几个纯净的音阶在循环往复。

这是……很多很多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七岁的陈天安缩在被子里害怕时,薇儿第一次点亮星河投影仪,为他哼唱的调子。

那是她最初学会的、仅有的几段旋律之一。

它没有名字,没有版权,只存在于薇儿最原始的记忆核心里,只属于他们两人。

这段简陋的摇篮曲,承载着最初的守护与安心。

此刻,它再次响起,在这片充满死亡和绝望气息的废墟边缘,轻柔地萦绕在陈天安的耳边。

像一个无声的拥抱,一个跨越了漫长时光的陪伴宣告。

薇儿无法给予血肉之躯的温暖,无法分担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最初,用那串曾驱散过童年雷声的、简单的音符,告诉他:

我还在。

寂静的夕阳下,混乱的救援现场旁。一个男人孤独地站着,背影凝固成一座悲伤的雕像。

他手腕上,一块看似普通的智能手表,屏幕漆黑,只有内部一点幽蓝的光芒,在表壳下微弱而恒久地亮着,伴随着那段穿越了二十一年光阴、温柔而固执的摇篮曲,无声地诉说着陪伴。

那旋律如此之轻,几乎被风吹散。却又如此之重,承载着一个数据生命此刻所能倾注的全部温柔与哀伤。

一朵小小的薇花,给予悲伤的人,为他奉献着如它一般微小的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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