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透过彩色水晶穹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很适合抱着本厚厚的《努尔兰卡神奇植物图鉴(初级)》——虽然大部分字我还认不全,但图片可好看了——缩在角落里慢慢啃。
莱雅今天被莉雅拉姐姐叫去帮忙整理温室新到的月光苔藓了,皮克也跟着去捣乱,或者说帮忙。所以今天就我一个人在这儿,和书里会跳舞的食人花大眼瞪小眼。
“咕噜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唔…快到午饭时间了?我正琢磨着是继续看食人花还是去找点吃的,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我的书页上。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是那个白头发、红眼睛,看起来很厉害也很悲伤的大姐姐!
艾卡希姐姐,猎魔人的领袖,沃莉姆校长的朋友,虽然她们好像经常吵架。她今天没穿那身看起来很重的黑色猎装,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的衬衣,衬得她的皮肤更白了,像雪一样。那头长长的白发没有束起来,柔顺地披在肩上,有几缕滑落在脸颊边。
她站在我面前,血红的竖瞳正看着我…不,是看着我的眼睛。
右眼?我的橙红色右眼?她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沃莉姆校长那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深邃,也不像莱雅一开始那种死寂的防备。那是一种…非常非常深的悲伤,像冬天结冰的湖,但在湖底最深处,又好像有一点点微弱的光在闪动,像迷路的小星星。
“你…是叫奥蕾莉娅,对吗?” 她的声音响起,不像平时听到的那样冰冷或带着命令的口吻,反而很轻,很温和,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像怕惊扰了什么。
“嗯!是我!”我用力点头,合上厚厚的图鉴,食人花的大嘴被夹在书页里。“艾卡希大姐姐!你好!”
听到“大姐姐”这个称呼,艾卡希似乎愣了一下,血红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我抓不住。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我的眼睛,尤其是那只橙红色的右眼。
“在看什么书?”她问,声音依旧很轻。
“《努尔兰卡神奇植物图鉴(初级)》!”我献宝似的把书举起来给她看封面上的食人花插画,“里面有好多奇怪的花花草草!这个会跳舞,还会唱歌呢!不过莉雅拉姐姐说它脾气不好,乱唱歌会被它喷一脸露珠!”
我叽叽喳喳地说着,艾卡希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甚至微微弯下腰,靠近了一点,好更清楚地看书上的插画。
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很好闻的冷香,像雪松林里的味道,但仔细闻,好像又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陈旧的血腥味和…药味?
“很有趣。”她看着食人花的图片,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但那笑意太浅,转瞬即逝,快得让我怀疑是不是看错了。“你很喜欢这里的花草?”
“喜欢啊!”我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努尔兰卡哪里我都喜欢!会发光的藤蔓,会飞的扫帚,还有食堂会跳舞的布丁!皮克说温室里还有会害羞的草,我一唱歌它们就躲起来,可好玩了!”
我像个小话匣子,把觉得好玩的事情一股脑倒出来。艾卡希大姐姐看起来好悲伤,我想让她开心一点点。
艾卡希听着,血红的眼眸一直看着我,尤其是当我兴奋地手舞足蹈时,她眼中的悲伤似乎被冲淡了一丝丝,那种湖底深处的微光好像亮了一点点。她甚至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用冰凉的指尖,碰了碰我白紫色渐变的发梢。
“你的头发…很特别。”她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像…把太阳与月亮揉在了一起。”
“真的吗?谢谢大姐姐!”我开心地笑了,晃了晃脑袋,“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她的指尖很冰,但动作很温柔,像莱雅有时候会做的那样。这让我胆子大了一点。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里,悲伤与疲惫浓得化不开,像沉沉的雾霭。
“艾卡希大姐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你…为什么看起来总是这么难过呀?沃莉姆校长说,你很厉害很厉害的,是猎魔人的老大!可是…你的眼睛,好像要哭了一样。”
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模仿着她悲伤的样子,艾卡希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收回了抚摸我头发的手,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投向回廊深处那些沉默的书架。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因为…我弄丢了一个…对我来说,比生命还重要的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像背负着看不见的山。我似懂非懂。比生命还重要?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吧?就像安妮母亲和艾米妈妈对我来说一样重要?如果她们不见了…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口好闷好难受。
“那…那一定很痛很痛吧?” 我小声地问,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艾卡希没有看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雪白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我看着她沉默而悲伤的侧影,心里充满了同情和不解。痛成这样,为什么还要活着呢?莱雅以前也很痛苦,她甚至想跳下去…我忍不住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声音带着孩子气的直白和困惑,“艾卡希大姐姐…既然这么痛,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这个问题好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艾卡希紧闭的心门,她倏地转过头,血红的竖瞳死死地盯住我!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充满了一种被冒犯般的刺痛!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周围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有点后悔问这么直接的问题了。是不是说错话了?
但那股冰冷的气息来得快,去得也快。艾卡希眼中的锐利和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她看着我,看着我这双和她失去的那个人一样温暖澄澈的橙红色右眼,虽然另一只是蓝紫色,眼中的冰层似乎在慢慢融化。
她缓缓地、极其认真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的重量,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因为…哪怕是残余的爱能让人在无尽的岁月里……有足够的底气活着。”
我愣住了,眨巴着眼睛,完全没听懂。
爱?底气?活着?
这话好深奥啊!就像莫里亚蒂女士讲的那些古代符文一样难懂!爱不是让人开心的吗?就像我喜欢莱雅,喜欢皮克,喜欢努尔兰卡的一切?为什么爱能让人有“底气”活着?底气是什么?是像卡加克那样力气大吗?
我小小的脑袋瓜里充满了问号,感觉像被塞进了一团解不开的毛线球。我看着艾卡希大姐姐,她说完这句话后,好像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既悲伤又…有点温暖的奇怪状态里。
她看着我困惑的小脸,血红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但那笑意很快又被更深的哀伤覆盖。
“你现在…还不懂。”她轻轻地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没关系,但我发自真心地希望你永远都不需要去懂,。”
她伸出手,这次不是碰我的头发,而是用冰凉的指尖,非常轻、非常珍惜地,碰了碰我右眼的眼角,那里是温暖的橙红色。
“这双眼睛…真好看。”她低声说,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某个遥远记忆中的人低语。
说完,她直起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把我的样子刻进心里。
然后,她转过身,雪白的长发在静默回廊斑驳的光影中划过一个寂寥的弧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像一道融入阴影的白色幽灵。
我呆呆地坐在原地,怀里还抱着那本厚厚的植物图鉴。食人花的大嘴在书页间无声地咧着。
“爱能让人有足够的底气活着…” 我小声地重复着这句深奥的话,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还是不太明白。艾卡希大姐姐看起来真的好悲伤,像心碎掉了一样。但她说的“爱”…是让她这么痛的东西吗?痛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说有“底气”活着呢?
我挠了挠头,决定暂时不想了。大人的世界真的好复杂!不过…艾卡希大姐姐是个好人。她虽然很悲伤,但对我很温柔,像沃莉姆校长一样。
下次见到她,我要把皮克新找到的、会发七彩光的漂亮小石头送给她!也许…也许能让她不那么难过一点点?
我重新翻开图鉴,食人花依旧在跳舞。但我的心思,却飘向了那个有着雪白长发、血红眼眸、悲伤得像整个冬天都压在她肩上的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