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二位钦差。”

菏泽州衙外,知州方与墨携麾下通判,判官以及所属五县县令,俯身参拜。“圣躬安。”

陈筠不耐这些官场文章,只是冷着脸,呵呵一笑。

“倒是都在,怎么本抚刚通知你们没多久,方知州就把属官都召集来了,莫非未卜先知?”

方与墨年约三十,满脸书卷气,看起来像是个大家闺秀,穿着绯红官袍,头上乌翅颤动,好似没听懂陈筠的阴阳怪气,一板一眼的解释道。

“启禀抚台,非是下官召集,今日正是我等商议处理灾民的议会,恰逢抚台通报,故此菏泽全体官吏方才聚集,只是.....”

说着她起身看了眼城中冒烟的方向,指着一位灰头土脸,唯有两颗眼珠子是白的青袍知县。

“只是城中聚集了大股灾民,我等仓促召集队伍欲往码头迎接尊驾,奈何忙中出错,又有灾民借机闹事,冲击官仓,不意走水,此乃下官失察之罪,幸得及时镇压,没有酿成大祸,万祈抚台恕罪。”

大梁优待士大夫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小贪小污压根算不得罪名,按照官场潜规则,碰到实在掩盖不住的腐败,就一把火烧个精光。

死无对证之下,依祖制,朝廷也没办法,轻一点的贬官,重一点的圈禁编管,连功名都不会革除,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甚至昔年太宗朝还有盗窃的宫女为了掩盖罪行,一把火烧了大半个皇家内帑的荒唐事。

因此方与墨明知道找的借口漏洞百出,却丝毫不慌。

陈筠被气笑了。“怎么着,听你这意思还是们的过错,不是我突然到来致你们乱了阵脚,还起不了这个大火?”

方与墨连忙低头。

“不敢不敢,下官万没这个意思,只是一场洪灾下来我菏泽全境乱了套,下官得到的消息又是二位钦差走陆路经曹县直去济州,一点准备都没有,失察之下这才.....

敢问抚台,宪台,此次带来多少赈灾粮,这一场大火下去,我菏泽仓库损毁大半,菏泽县令尽力抢救也只救下两库粮食,若有冗余还请留下一些,下官代菏泽全境百姓谢过二位钦差大恩。”

说着,这位充满大家闺秀气质的知州就要下跪。

旁边那黑灰脸,官袍都被烧出几个大洞的菏泽知县却抢先跪下。

“二位钦差容禀,千错万错都是下官的错,与知州大人无关,下官奉命带人把守粮仓,奈何灾民饿昏了头,竟然驱使孩童孕妇前来抢粮,下官于心不忍,没有第一时间命兵丁镇压,这才酿成大祸,若要惩罚下官一力担当。”

“哈哈哈。”

看着面前唱双簧的两人,陈筠突然仰天大笑,她个子本就不高,又是抱着柳如烟并乘,只露出一个绝美的小脑袋,在青衣御姐肩膀处来回晃悠,看起来挺难评的。

“好个一力担当,好个失察,好个于心不忍,好好好,不愧是菏泽父母官,百里侯,果然一片拳拳爱民之心,等着,本抚即刻上表为你们请赏。”

前方的柳如烟不似陈筠这么不讲规矩,却也被这脸比城墙还厚的菏泽官吏气的无话可说,平复好了心情方才下马,朝开封方向拱拱手,把刚才未完成的迎接流程走完。

“圣躬安。”

“圣躬安——”菏泽大小官吏赶紧重新礼拜。

然而没等她们起身,柳如烟突然问道。

“郡守所言本宪自无不信,只是路上遇到一些灾民,他们说的似乎和郡守说的有些冲突,敢问郡守,菏泽洪灾过后太平、广济、永乐三仓合计多少粮储?”

方与墨闻言袖袍下的双手一阵颤抖,没想到这个看似深合官场规矩的副使上来就问这么刁钻的问题。

大梁制度,官仓分为两个部分,一种是负责当地政府开销的衙库,曰正仓,还有一种是丰年结余,以备不时之需的常平仓,也就是柳如烟口中的太平三仓。

遇到大灾之年官府救济先开正仓,正仓见底再开常平。

一般来说有中央朝廷赈济,基本用不到常平仓。

柳如烟如今不问正仓却直接问常平仓,还点名问洪灾过后的存储数量。

嘶.....来者不善呐。

“这个.....”

方与墨其实已经做好了被钦差拿下的准备,上有遮奢人物保护,下有同僚帮衬,火龙烧仓已成潜规则。

她吃一时亏享未来福的生活指日可待,也没在细节上多下功夫。

其实也是陈筠那手暗度陈仓与打草惊蛇让她没工夫考虑细节,烧仓更是临时起意。

所谓多做多错,如今骤然被问,哪能说出个天衣无缝的答案。

“启禀宪台,我菏泽乃中州,户不过五万,按朝廷万户配万石之法,常平三仓共五万石粮,洪灾来后七日,两万官仓见底,又调拨常平仓一万石,故走水之前常平仓应有粮草四万石。”

柳如烟望着方与墨身后,同样身穿绯袍的妇人,眉头紧皱。“阁下是....”

妇人抱拳。“下官韩雯,忝为菏泽通判,仓廪之事乃下官所辖,宪台若需账本下官这里也有。”

柳如烟点点头,不置可否。

如今仓库都烧了,死无对证,拿账本有什么用,便是作假账她又去哪里核对。

但......

“原来如此,来....”

柳如烟正要招呼察刺司衙吏拿人,岂料被早就不耐烦的陈筠抢先一步。

“来人,全都给我锁了,菏泽大小官吏不能走脱一个。”

神机军轰然领命,拔刀上前,方与墨没想到她们两个说翻脸就翻脸,利索的躲到下属身后,同时朝衙门内摆手。

“谁敢乱动,我乃五品郡守,一州父母,未有大错岂能陷于狱卒之手?!”

她这一喊,知州衙门内乌泱泱闯出一队捕快弓手,又有街道外围清场警戒的厢军士卒列队跑来,看样子是要鱼死网破。

陈筠控马后退,置身于神机军保护之中,正要下令大开杀戒,却不料柳如烟一声大喝。

“尔等欲反耶?”

不得不说对付官员,御史台威慑力要比锦衣卫出身的陈筠大的多。

只见柳如烟在雄赳赳、气昂昂的察刺司护卫下,一步一步将出来的弓手捕快逼退,高挑的身躯,冷酷的眼神,导致在场菏泽大小官员没一个敢和她对视。

中年巡查使又恢复到那天初见时训斥禁军的威风,右手铁尺在握,左手铁链悠悠挥舞,发出呼啦啦的声音,好似地府勾魂的无常,歪嘴狞笑道。

“看清姑奶奶身上的衣服,御史台办案,闲人勿近,胆敢阻拦,死了白死。”

一听御史台三个字,又看到她们身上察刺司标志性的黑衣,整个菏泽衙门上下顿时没了抵抗的心气,只有方与墨被锁的时候还在大叫。

“我要上表,我要告你们,告到朝廷,告到官家面前。”

中年巡查使觉得聒噪,上前扯掉她头上乌纱,又把身上绯红官袍扒掉一半,正反两个耳光,把个充满书卷气的方与墨打成猪头,没了声音,只剩哼唧。

柳如烟朝她投去厌恶的一瞥,迎着捕快弓手的刀枪弓箭,昂首阔步迈入州府衙门,路过察刺司手下时不忘交代一句。

“按规矩办事,御史台的规矩。”

御史台三字被她刻意加重,中年巡查使秒懂,刚准备笑,又想起什么,赶忙转头看向陈筠。

陈筠撇撇嘴,默认了柳如烟的僭越。

难得她们两个正副使意见一致,况且这群硕鼠也无关紧要,犯不着为此暴露钦差队伍的不和谐,没得被一群垃圾笑话。

她也不下马,就这么在神机军的护卫下闯进了菏泽州衙门,同时吩咐道。

“派一队人马,通知营地运五千袋粮食过来,记得算好时间,明天早上再进城,走人最多的街道,还要把封口打开,让全城百姓看个清楚。”

火龙烧仓闹得人尽皆知,整个菏泽城陷入了粮荒的恐惧。

刚才她们入城时就见到不少米铺前排起了长龙,钦差船队带来的粮食当然够,怕就怕民众以为不够,那样才会出大乱子。

“秋雅另外再挑一百名政务能力突出的姐妹,全盘接手城内政务,分片包区,尽快恢复城内秩序,等到大部队全都到来,逐步安置灾民,引导百姓排出城内水患。”

陈秋雅抱拳领命。

神机军各个文武双全,虽然政务能力跟后世公务员没得比,毕竟她们侧重军事,但要和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官员比......

呵呵,恐怕要羞煞不少人。

有她们在,陈筠大可当个甩手掌柜,集中精力应对山东官场和后续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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