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柳氏又让人送‘好东西’来了。”青禾端着个黑漆托盘进来,语气里满是愤懑。托盘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散发着刺鼻的苦味,旁边还有一碟干瘪的咸菜,“说是老太爷特意赏的‘清心汤’,我看是想把您磋磨成枯树皮!”
姜瑶瞥了眼那碗药汤,指尖在兰草叶上轻轻一点:“端去喂狗。”
青禾眼睛一亮:“对!让那只总在院墙外晃悠的野狗尝尝!”
两人正说着,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柳氏那标志性的尖嗓子:“姜瑶!七老太爷传你去祠堂问话,还不快出来!”
姜瑶起身时,顺手将窗台上的兰草塞进袖中。这动作落在柳氏眼里,倒像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哼,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些破烂玩意儿。”柳氏撇着嘴,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我劝你到了祠堂,最好老实交代和那沈公子的私情,或许老太爷还能看在你爹的面子上,饶你一次。”
姜瑶没接话,只是理了理衣襟。月白色的素绸被禁足的日子洗得发旧,却依旧挺括,像她骨子里那点不肯弯折的傲气。
祠堂里的气氛比上次更凝重。供桌前不仅站着七老太爷和家主姜承毅,还有族中四位掌管族规的长老,个个面色铁青,像是要审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柳氏站在长老们身后,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活像只守在网边的蜘蛛。
“姜瑶,你可知罪?”大长老敲了敲手里的铁尺,声音在祠堂里回荡,“据柳氏所言,你不仅与外男私会,还私藏账册,意图诬陷族中长辈,可有此事?”
姜瑶刚要开口,柳氏就抢着道:“大长老,老身可不敢诬陷她!前几日我去静心苑探望,亲眼看见她对着几本账册嘀嘀咕咕,还藏了个男人的信物——就是那支沈公子送的银簪!”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支银簪,往供桌上一拍,“诸位请看,这就是证据!”
那银簪样式普通,簪头还缺了个角,显然是她让人仿造的。姜瑶看都没看那簪子,只是转向七老太爷:“侄儿想问三婶母,您说我藏了账册,不知是什么账册?又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柳氏一噎,随即道:“就是……就是你从鹤哥书房偷的那些!前日午时,我亲眼看见你藏在床板下!”
“哦?”姜瑶微微挑眉,“前日午时,三婶母不是在城西的‘聚福楼’和沈公子见面吗?怎么会同时出现在静心苑?”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祠堂里顿时起了骚动。柳氏的脸“唰”地白了,尖声道:“你胡说!我何时见过那沈公子!”
“要不要我让聚福楼的店小二来对质?”姜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说有位穿石青褙子的夫人,给了沈公子五十两银子,让他按您教的话说——说我送了他荷包,还在破院里私会。”
柳氏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特意选的偏僻酒楼,竟还有人能认出她。
站在一旁的姜承毅忽然开口:“柳氏,你最好说实话。”他的目光落在供桌那支假银簪上,“这簪子的样式,是去年市面上最常见的粗劣货,绝非瑶儿会用的物件。”
七老太爷也敲了敲拐杖:“说!你为何要诬陷瑶丫头?”
柳氏见势不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老太爷饶命!家主饶命!都是……都是那沈公子逼我的!他说要是我不配合,就把鹤哥当年……当年……”
“当年什么?”姜瑶追问,目光如炬。
柳氏咬着牙不肯说,却被姜承毅冷冷打断:“你以为不说就能瞒过去?鹤弟当年私吞赈灾粮款的事,我早已查到些眉目,只是念在同宗情谊,没戳穿罢了。”
这话像炸雷般在祠堂里响起。姜鹤站在一旁,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香案上,供着的香炉“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香灰撒了满地。
“大哥!你不能血口喷人!”姜鹤的声音都在发抖,“我何时私吞过赈灾粮款?”
“去年腊月,你让账房以‘修缮祠堂’的名义支走三百石粮食,实则运去了城南的别院,对吧?”姜承毅拿出一本账册,扔在姜鹤面前,“这是账房先生的亲笔记录,你敢说不认?”
姜鹤看着账册上的字迹,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那确实是账房的字,他当年特意叮嘱账房做的手脚,没想到竟被姜承毅找到了证据。
柳氏见姜鹤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哭喊着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身上:“都是他!都是他逼我的!他说只要毁了姜瑶的名声,姜家的庶务就永远是他说了算!还说……还说等老太爷百年之后,就让他儿子过继给家主,继承整个姜家!”
这话一出,连几位长老都变了脸色。过继儿子?这是想谋夺姜家主位啊!
七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混账!混账东西!把他们两个给我拿下!关进柴房,听候发落!”
护卫们立刻上前,扭住还在挣扎的姜鹤和柳氏。柳氏的哭喊声、姜鹤的咒骂声混在一起,被护卫们硬生生拖出了祠堂,很快就消失在院外。
祠堂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香灰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七老太爷看着姜瑶,眼神复杂:“瑶丫头,委屈你了。”
姜瑶摇摇头,从袖中取出那株兰草,轻轻放在供桌上:“侄儿不委屈。就像这草,被踩进泥里也能发芽,有些事,熬过去就好了。”
七老太爷看着那株沾着露水的兰草,忽然笑了:“好丫头,有你母亲当年的风骨。”他转向姜承毅,“老大,把静心苑好好修缮一下,让瑶丫头搬回去住。另外,查清楚鹤弟私吞粮款的去向,该报官的报官,绝不能徇私。”
姜承毅点头应下,看向姜瑶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瑶儿,这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沉着应对,还不知道要被他们瞒多久。”
姜瑶垂眸道:“能为家族出力,是侄儿的本分。”她心里清楚,这次能化解危机,不仅是因为找到了证据,更是因为姜承毅早已对姜鹤起了疑心,自己不过是恰好递了把钥匙。
走出祠堂时,阳光正好穿过院中的老槐树,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青禾兴奋地说:“小姐,我们终于可以离开静心苑了!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姜瑶拉住她,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竹林里。那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件月白色的锦袍,正望着这边,不是萧逸尘是谁?
他显然是刚到,袍角还沾着些尘土,看见姜瑶望过来,脸上竟难得地露出几分局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小姐,是萧世子!”青禾也看见了,眼睛一亮,“他肯定是来给您道歉的!”
姜瑶却转身往回走:“我们先回静心苑收拾东西。”
“啊?”青禾不解,“不等他过来吗?”
“不等。”姜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坚定,“有些误会,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开的。他若真的信我,自然会明白该怎么做。”
她知道,真正的信任,不是在顺境里的甜言蜜语,而是在困境中的坚定选择。萧逸尘那日的转身离去,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虽不致命,却也需要时间慢慢抚平。
萧逸尘站在竹林里,看着姜瑶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手里的玉佩被攥得发热。青砚在一旁轻声道:“世子,要不我们去跟姜小姐解释清楚?”
萧逸尘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懊悔:“不必了。是我太冲动,该给她些时间。”他转身往回走,“去备份厚礼,送到姜府,就说是……为之前的误会赔罪的。”
青砚笑着应了,心里却明白,自家世子这是把姜小姐放在心尖上了——不然以他的骄傲,怎会如此在意一句道歉。
静心苑里,姜瑶正让青禾收拾东西。阳光透过新换的窗纸照进来,落在那盆兰草上,叶尖的露水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小姐,您看这是什么?”青禾从床板下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枚银角子,还有半块干硬的饼子。
姜瑶认出那是赵虎的东西——他昨日躲进枯井时,匆忙间落下的。她把布包收好,对青禾道:“把这盆兰草带上,别的都不用管了。”
青禾不解:“这草有什么好的?灰扑扑的。”
“它能在石头缝里扎根。”姜瑶轻轻抚摸着兰草的叶子,“就像我们,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好好活着。”
走出静心苑时,姜瑶回头望了一眼。这偏僻的小院,虽简陋却见证了她的坚韧。墙角的枯井还在,井边的杂草又长高了些,像在悄悄诉说着昨夜的惊险。
回到汀兰水榭,青禾忙着打扫,姜瑶却坐在窗前,拿出赵虎留下的布包。银角子上还沾着泥土,饼子硬得能硌掉牙,可她却从中看出了一种在绝境里挣扎的勇气。
“小姐,镇国公府派人送礼物来了!”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青禾跑出去一看,回来时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木盒,兴奋地说:“是萧世子送的!里面是支玉镯,可好看了!”
姜瑶打开木盒,里面果然躺着一支羊脂玉镯,玉质温润,雕着细密的缠枝纹,正是她上次在云栖寺见过的那种。镯子里还压着张纸条,上面是萧逸尘的字迹:“前几日是我糊涂,盼你恕罪。”
她指尖抚过玉镯的纹路,忽然想起他在竹林里局促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或许,有些误会,真的没那么难解。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玉镯上,折射出温暖的光,像极了某个人眼底的歉意与真诚。姜瑶将玉镯轻轻放回盒中,心里清楚,这场风波虽已平息,但姜家的暗流并未彻底消失,而她与萧逸尘之间,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没关系,就像那株兰草,只要根还在,总有迎风生长的一天。
祠堂的香灰还在缓缓落下,供桌上的兰草在微风里轻轻摇曳,仿佛在预示着一个崭新的开始。而远处的镇国公府里,萧逸尘正站在窗前,看着姜府的方向,手里捏着一封刚写好的信,信上只有一句话:“待你安好,我便登门致歉。”
风穿过庭院,带来远处的蝉鸣,夏日的阳光正好,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