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一路的观察,小队更深切地体会到了高墙内外那令人绝望的天堑。

庄园的墙外,是一片被遗忘的死寂之地,破败、枯竭、生机断绝。巨大的反差如同一根冰冷的刺,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苏子陌准备冒险尝试更靠近高塔探查其异常时,一个意外的发现打破了沉闷的僵局。

黄昏时分,沉月谷被染上一层凄凉的暗金。风声呜咽中,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急促的破空声,如同撕裂布帛,突兀地自山谷外由远及近。

苏子陌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本能地抬头,目光穿透稀疏林地的枝叶缝隙,精准地捕捉到——

一个矫健得不可思议的身影,正以近乎俯冲的姿态,紧贴着低矮山脊的轮廓线疾速掠来,那人背上,赫然展开着一对巨大、洁白、在夕阳余晖中仿佛燃烧着微弱金边的羽翼。

“那是什么东西?!”林西惊呼,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千里眼能力全开,死死锁定那飞翔的身影。

只见那“鸟人”对沉月谷的地形熟悉到了极点。他如同最灵巧的雨燕,在空中几个精妙绝伦的转折,完美地避开了高塔瞭望口所有可能的视线覆盖范围。

巨大的羽翼划破暮色,带起低沉的气流轰鸣,最终以一个俯冲滑翔,精准无比地降落在村落边缘一处半塌的废弃磨坊后方,激荡起一片尘土。

尘土稍散,显露出他的身形。是一个身形高挑、面容带着风霜痕迹却眼神明亮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

他动作迅捷如电,利落地解开背上那个鼓鼓囊囊、几乎与他等高的巨大包裹。包裹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赫然是成袋粗糙但饱实的杂粮、成串风干的肉条,甚至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裹,散发着清苦气息的草药。

这些物资,在沉月谷外或许寻常,在此刻此地,却无异于救命的甘霖。

几乎是物资落地的瞬间,几个瘦小得如同枯枝般的身影,便如同嗅到生机的鼹鼠,从磨坊的断壁残垣、倒塌的柴垛阴影里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迅速围拢。

他们脏污的小脸上,那双原本如同蒙尘玻璃珠般死寂的眼睛,此刻却像被投入了火星,瞬间燃起了微弱却真实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若鹄哥!”一个稍大点的孩子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嘘——小声!”被称作“若鹄哥”的少年——程若鹄——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动作麻利得令人眼花缭乱,熟练地将物资按份量分发给孩子们,目光却如同最警惕的哨兵,一刻不停地扫视着高墙方向,尤其是那座灰白巨塔的顶端。

分发完毕,他双手在背后快速操作几下,那对巨大的、由坚韧树枝框架和洗得发白的旧帆布构成的羽翼,竟如同魔术般迅速折叠、收拢,只余下背后衣物略显鼓胀的轮廓。

“跟上去!小心隐蔽!”苏子陌没有丝毫犹豫,果断下令。

小队成员从不同的隐蔽处悄然出发,以完美的包围阵型,无声无息地堵住了磨坊后方那个刚卸下重负、正微微喘息、抬手擦去额角汗珠的少年。

程若鹄的反应快得惊人,在第一个影子出现的刹那,他身体已如绷紧的弓弦般瞬间进入防御姿态,背脊微弓,眼神不再是分发物资时的温和,冰冷而充满压迫感地扫过苏子陌等人陌生的面孔。

他的目光在孟远学院徽记上停留了一瞬,警惕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更深沉的疑虑。“你们是谁?磐岩家新招的狗腿子?”他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克洛托学院,受命调查沉月谷现状。”苏子陌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有力,目光坦荡地迎向程若鹄锐利的审视,“你冒着巨大风险,潜入此地,只为给这些孩子和村民带来一线生机。我们想和你合作,彻底解决这里的身体。”

程若鹄紧绷的身体并未因对方报出身份而立刻放松,但眼中那浓烈敌意却消融了一丝。

他抹了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痕迹,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自嘲的弧度:“翅膀?”他拍了拍背后,“假的。老橡树的枝干,磨坊废弃的旧帆布,加上一点小机关罢了。不过我会飞是真的。”

他抬手指了指渐渐被暮霭吞噬的天空,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混杂着骄傲、无奈和深沉的悲悯,“这是我的超能力——飞行,至于为什么帮他们?”

他目光扫过那些拿到食物后迅速消失在废墟阴影中的瘦小身影,声音低沉下去,“让这些小家伙们能有活下去的希望罢了。总得有人,给他们留点念想,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翅膀带来的幻觉。”

“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苏子陌轻声询问。

程若鹄顿了顿,仿佛积蓄着力量,目光倏地投向远处那座在暮色中轮廓愈发狰狞、如同巨兽獠牙般刺向昏暗天空的灰白高塔。

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悲凉,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至于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片土地为何生机断绝,如同坟墓?这些人为何活得连牲畜都不如?”

程若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血泪般的控诉,“你们想知道真相?好!我告诉你们!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所谓的天师,还有城主曾浩那填不满的贪婪和无耻的背叛!”

程若鹄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仿佛吸入了整个山谷的绝望,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依旧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几年前,曾浩带着磐岩家族的人刚来沉月谷时……不是这样的。他们亲自下到河道里清淤,利用土元素,研究怎么改良这片贫瘠的土地。虽然慢,但河道一点点疏通,田里也终于能见到像样的青苗。我们以为……终于有救了。”他的眼神陷入短暂的追忆,带着一丝虚幻的光彩,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可就在两年前,那个灾星来了!”程若鹄的拳头猛地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一个自称天师的中年男人,装神弄鬼,不知用了什么邪法,让曾浩迷信于他的妖术能治好自己的顽疾,从那一天起,曾浩就变了。不,是彻底疯了!他把那天师奉若神明,言听计从,比对他爹还恭敬!”程若鹄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就是那个天师!”他猛地指向高塔,指尖因愤怒而剧烈颤抖,“他蛊惑曾浩,说沉月谷的地脉深处,蕴藏着稀世的生机之源,是天地造化!只要在那上面建起一座塔,能保城主百病不侵,寿元绵长。”

“就因为这理由,就建了那座害死百姓的高塔?”林西的声音中带着惊怒,忍不住脱口问道。

“那……城主曾浩呢?他的顽疾被治好了,总该……”叶青萍轻声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和浓浓的不忍。

“这谁知道呢?”程若鹄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后来人们只知道天师神秘失踪了,至于城主,据说把自己关在塔上养病呢,鬼知道是死是活。倒是下面的百姓是生不如死。”

“他很少露面,但他的兄弟曾行,”程若鹄死死盯着高塔顶端的瞭望口,“从未停止过监视,他盯着墙外每一个活物的一举一动,确保没有人能逃离这座山谷。”

他疲惫地垂下头,声音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山谷重量的叹息,“我这点微末的能力……也只能趁着夜色最深的时候,从外面拼命偷运一点可怜的物资进来……杯水车薪,不过是延缓他们走向死亡的速度罢了……”

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沉月谷,将其染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深灰。那座灰白色的高塔,在最后一丝天光消失的瞬间,冰冷地、无声地印证着程若鹄泣血般的每一句控诉。

小队众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暮色中起伏。

程若鹄带来的真相,赤裸、残酷、黑暗得远超他们最坏的预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压抑、却又带着熔岩般炽热温度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汐,悄然弥漫开来。

孟远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众人身后沉沉响起:“……原来如此。那座塔就是钉死这片土地的棺钉,是一切苦难的病灶本身。”

“今晚休整一下,明天就去彻底解决这里的问题,”孟远看向程若鹄,“届时,我们会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能摧毁那座高塔,推翻磐岩家族的压迫,我会献上我的心脏。”程若鹄将拳头放在胸口,如此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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