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深处,藏着一个叫“杏花溪”的小村落。溪水清得见底,绕着青石板路潺潺流过,两岸开满不知名的野花,粉白黛绿,泼洒在春日暖阳里。村头那株歪脖子老柳树下,总聚着嬉闹的孩童,笑声像溪水溅起的银铃。

不知何时起,溪水上游那栋爬满青藤的竹篱小院,搬来了两位娘子。她们安静得像山间的雾,只在清晨或傍晚,当炊烟袅袅升起时,隐隐有清越婉转的歌声飘出,伴着溪水的叮咚,断续地唱着: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那调子极美,像沾了露水的花瓣,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既甜蜜又怅惘的滋味。村里的娃娃们听不懂词,只觉得好听,像山雀儿在云里叫,便常常循着歌声,偷偷趴在竹篱笆外瞧。

小院门常开着。常能看到个子高些的那位娘子,在院中石臼旁捣着花瓣,染着素色的布。

她动作麻利,眉宇间有股英气,偶尔抬头望向屋里,眼神便瞬间柔得像化开的春光。

她的手上似乎有着烧伤的痕迹,但隐在布衣下,不细看看不真切。

屋里窗边,坐着另一位娘子。她执笔在布上细细描画,侧影在光里显得格外温婉。

她腕子纤细,偶尔随着隐约的哼唱轻轻摆动,仿佛水袖无声滑落。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像墨点晕染在白玉上。她笔下常画些并蒂的花,或交颈的鸟儿,栩栩如生。

一日午后,阳光正好。娃娃们又聚在篱笆外,只见那两位娘子搬了矮凳,坐在老柳树下。高个娘子削着竹片,矮个娘子手里绣着未完的帕子。没有锣鼓,没有丝竹,只有溪水潺潺。

“良辰美景奈何天……” 温婉娘子轻轻启唇,只唱了一句,声音清润,带着笑意看向身侧。

高个娘子停下削竹的手,自然而然地接上:“赏心乐事谁家院……” 她的声音略低沉些,却奇异地和谐,眼神专注地落在对方脸上,仿佛那便是她全部的“良辰美景”与“赏心乐事”。

两人相视一笑,没有唱下去。那笑容恬淡满足,像溪畔静静绽放的并蒂莲,所有的惊心动魄、生离死别都沉淀成了此刻眼底的安然与暖意。

篱笆外,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看得呆了,扯着旁边男孩的袖子,小小声问:“石头哥,她们唱的是啥呀?像仙女似的……”

叫石头的男孩挠挠头,也压低了声音:“我娘说,是戏文里的故事,叫《游园》……唱戏的娘子,都好看哩!”

“她们是唱戏的吗?”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

“不知道……” 石头看着树下那对璧人,她们正低声交谈,高个娘子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去矮个娘子发梢沾到的一片柳絮,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一个梦。“……但她们住在这儿,真好。” 他懵懂地说,只觉得那画面,比戏文里唱的还要美。

溪水依旧潺潺,带着落花的芬芳流向远方。竹篱小院里,岁月静好。无人知晓她们从何处来,亦无人再问那惊心动魄的前尘。

只知道,溪畔的惊梦,已化作老柳树下,十指紧扣的暖阳与炊烟。她们的故事,在杏花溪的水声里,在娃娃们懵懂却纯净的仰望中,续写着无忧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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