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鹰府邸的沉重大门,隔绝了那份弥漫着愧疚、混乱与新生惊惶的气息。斯忒琳和她那空白的、复生的旧日阴影,连同堡垒本身压抑的钢铁规则,都被抛在了身后。

凛冽的海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如同无数细小的钻石,拍打在脸上,带来刺痛又清新的感觉。艾米在这个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她的小脸立刻兴奋得通红,眼睛亮得像雪地里觅食的小狐狸。

“自由啦。”她欢呼一声,原地转了个圈,厚厚的斗篷下摆像花瓣一样旋开。她抓住我的手,冰凉的小手带着手套也挡不住的寒意,但那份雀跃却无比滚烫。“安妮!我们去哪里玩?”

我低头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期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铁鹰群岛的冬季,严酷,被钢铁、岩石和永不消融的冰雪统治。

但此刻,在艾米眼中,它只是一个巨大的、等待探索的冰雪游乐场。

“你想去哪里?”我反问她,任由她拉着我向前走。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是这片寂静世界里唯一的伴奏。

“嗯……”艾米鼻子冻得红红的,认真地思考着,“我想去看冻住的海!这里的老水手说,最冷的时候,靠近岸边的海面会结一层厚厚的冰,像镜子一样!还有…还有最高的那个‘鹰喙崖’,他们说站在上面能看到整个群岛,像飞在天上的鹰一样!还有…还有…”

她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的兴奋,“那里,有个很隐蔽的小海湾的温泉馆,里面有热乎乎的泉水!石头都是暖暖的!”

她的计划天马行空,在这种时候充满了孩子气的冒险精神。我欣然应允,“好,都去。”

我们的旅程开始了。

远离了铁鹰堡垒所在的深水港,在一处僻静的、向海面延伸的岬角末端,海水真的凝固了。

不是薄薄的浮冰,而是厚达数尺、坚硬如灰色岩石的巨大冰盖,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远方,与灰蒙蒙的天空融为一体。寒风毫无遮挡地刮过冰面,发出呜呜的哨音。

艾米小心翼翼地踏上冰面,试探性地踩了踩,确认足够坚实后,立刻像只撒欢的小鹿在上面奔跑、滑行起来。她张开双臂,试图保持平衡,小皮靴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划出歪歪扭扭的轨迹,清脆的笑声被寒风撕扯着飘远。

“安妮。”她朝我招手,脸蛋红扑扑的,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霜花。

我站在岸边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上,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在广袤无垠的灰色冰面上雀跃。

深渊的感知让我能“看”到冰层下缓慢流动的、冰冷刺骨的海水,以及更深处蛰伏的生命。但在艾米的笑声里,这片死寂的冻海仿佛也活了过来,成了她的专属溜冰场。

我指尖微动,一丝极淡的混沌能量悄无声息地铺展在她脚下,确保那冰面绝对安全,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的裂缝。

攀登的过程对常人而言是严酷的考验。陡峭的、覆盖着冰雪的黑色玄武岩山壁,呼啸的狂风几乎要将人掀飞。

但对我和艾米来说,这更像一场有趣的游戏。艾米被我用混沌能量形成的无形“气泡”包裹着,隔绝了寒风和滑坠的危险,只留下攀爬的乐趣和视野不断开阔的惊喜。

终于站在了如同巨鹰之喙般刺向天空的崖顶。风在这里更加狂暴,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放眼望去,整个铁鹰群岛尽收眼底。

黑色的岛屿如同被巨神随意抛洒在铅灰色海面上的铁块,星罗棋布。蜿蜒的海岸线被白雪勾勒,铁鹰堡垒在远处如同一个沉默的钢铁蚁丘。更远处,是无边无际的、翻滚着白色浪花的、尚未冻结的冰冷海洋。

“哇——!”艾米被这壮阔而荒凉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长长的惊叹。她紧紧抓着我的斗篷边缘,小脸被风吹得生疼,但眼睛却亮得惊人,贪婪地扫视着这片属于钢铁、岩石与冰雪的王国。

“冷吗?”我替她拉紧了兜帽。

“不冷!”她大声回答,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但充满了兴奋,“安妮,我们像不像站在世界尽头?”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世界尽头?或许吧。但此刻,这寒冷世界的最高点,只有我和她。

我们去到小岛那边的温泉馆里订了一个包间,这里的人很多。寒冷的空气在这里变得湿润、温暖,几股汩汩的泉水从黑色的岩石缝隙中涌出,冒着袅袅的白气,汇聚成一个不大的、清澈见底的人造温泉池。

池边和池底的石头都被温泉水浸润得光滑圆润,呈现出温暖的棕褐色。池水周围几米内,积雪消融,露出了深色的、湿润的地面,甚至栽培着几丛不怕热的墨绿色蕨类植物,与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形成了天堂地狱般的对比。

“真的!是热的!”艾米欢呼着,迫不及待地脱掉厚重的靴子和外衣,只穿着里衣,小心翼翼地伸出脚丫试探水温,然后满足地叹息一声,整个人滑进了温暖的池水中,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发出舒服的喟叹。“好暖和啊!安妮,你也快来!”

我坐在池边上,没有下水,只是将双脚浸入温暖的泉水中。看着艾米像条快乐的小鱼在清澈的池水里扑腾,小脸被热气熏得红彤彤的,满足地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艾米一边玩水,脸上满是认真,我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打湿的头发。是啊,一点温柔。

就像在这片由钢铁意志和冰冷罪孽铸就的群岛上,此刻包裹着我们的这份简单的快乐。它微小,却无比珍贵。

池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礁石的轮廓,也模糊了外面世界的严寒。只有艾米玩水时的哗啦声,她满足的叹息声,以及温泉水流淌的汩汩声。

“安妮,”艾米游到我身边,趴在池边,仰着小脸看我,湿漉漉的眼睛像被泉水洗过的宝石,“虽然这段时间很劳累,也很可怕……但是,和安妮一起,我觉得很开心。”

她伸出湿漉漉的小手,握住我放在池边的手,暖意从她的指尖传递过来。

“嗯,”我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感受着那份真实的暖意和依赖,目光扫过这片被礁石守护的、冒着热气的温暖小天地,最后落回她满足的笑脸上,“我也很开心。”

这是独属于我们的冬季铁鹰群岛。

没有圣杯的诅咒,没有领主的愧疚,没有深渊的吞噬,只有冻海上的滑行,悬崖顶的风声,暖池里的水花。

艾米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看着外面礁石缝隙里透进来的、被雪光映亮的天空,满足地喟叹,“这是我一生中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我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深渊盆地那场疯狂的漩涡吞噬战,似乎就发生在艾米生日的前后。那时,我们满心都是圣杯的阴影,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未来得及说。

看着她在暖泉中惬意眯起的眼睛,我无声地笑了,是啊,这场迟来的、只属于我们二人的、在冰雪中寻找到温暖的冬日旅途,或许就是命运送给她,也送给我的,一份最特别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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