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鹰堡垒的深处,位于领主私人的幽暗房间,寒冷得如同墓穴本身。这里没有炉火,只有几盏长明不灭的魔法水晶灯,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冷光,映照着中央那座巨大的、由整块寒冰水晶雕琢而成的棺椁。

棺椁内,静静地躺着奥莉薇。她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修女袍,金色的长发如同凝固的阳光铺散在身下,面容安详得仿佛只是沉睡,而非逝去多年。

斯忒琳就跪在水晶棺旁,厚重的铁鹰披风滑落在地,她只穿着单薄的衬衣,额头抵着冰冷彻骨的水晶棺壁。她的肩膀在无法抑制地颤抖,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在死寂的房间中回荡。

“奥莉薇,对不起……” 破碎的词句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混合着滚烫的泪水,砸落在水晶棺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花。

她脑海中翻腾着过往的暴行,强硬的掠夺,不顾一切的占有,那被扭曲成征服欲的、令人窒息的“爱”。她摧毁了奥莉薇的平静,折断了这只晨星的翅膀,将她囚禁在金丝笼中。

当奥莉薇在生下她们的双胞胎女儿后,生命之火如同燃尽的烛芯般悄然熄灭时,斯忒琳才第一次尝到了名为“悔恨”的毒药。那份毒,随着岁月流逝,早已深入骨髓,日夜啃噬着她的灵魂。

她保存着奥莉薇的遗体,用最昂贵的寒冰水晶棺,用最强大的守护法阵,与其说是对爱人的眷恋,不如说是对自身罪孽的永恒惩罚——她要自己永远面对这份亲手造成的失去。

就在斯忒琳被沉重的负罪感几乎压垮,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时——

喀…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绝对死寂的石室中如同惊雷般的脆响。

斯忒琳猛地抬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死死盯住水晶棺内。

奥莉薇那如同象牙雕琢般、毫无血色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斯忒琳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喀…哒…

这一次,是整只左手的手指都微微蜷缩,仿佛沉睡的人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

接着,是眼睑的颤动。那覆盖在湛蓝眼眸上的、如同蝶翼般的金色睫毛,开始极其细微地抖动。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时间都停止了流逝。

斯忒琳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只是死死地盯着,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终于,在那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后,奥莉薇·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如同最纯净的极地晴空,湛蓝依旧。然而,里面却盛满了婴儿般的茫然和无措。没有对过往的记忆,没有对眼前人的认知,甚至没有对“自我”的清晰概念。

她的灵魂在时间的洪流和死亡的沉寂中漂泊了太久,如同被冲刷得只剩下最核心碎片的鹅卵石,属于奥莉薇的意识、记忆、情感,绝大部分都已被洗去,只留下一个纯粹、空白、脆弱的灵魂雏形。

“呃……”一声微弱而困惑的气音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她的目光涣散地移动着,扫过冰冷的石室穹顶,扫过那些散发着幽光的水晶灯,最后,茫然地落在了棺外那张近在咫尺、布满泪痕、写满了震惊、狂喜、以及最深切恐惧的熟悉脸庞上。

斯忒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狂喜如同岩浆般在心底喷涌——她活了!奥莉薇活了!但紧随其后的,是比深渊更冰冷的恐惧和愧疚。

奥莉薇不认识她了!那双纯净的蓝眼睛里,只有陌生和懵懂!她回来了,却不再是那个被她伤害、被她囚禁、最终为她燃尽生命的奥莉薇了!她面对的是一个空白的灵魂,一个由她亲手造成悲剧的、最无辜的受害者!

奥莉薇的目光停留在斯忒琳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上。她似乎被那晶莹的水珠吸引了,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好奇,缓缓地、有些吃力地抬起右手。她的动作僵硬而缓慢,仿佛这具身体对她而言也是陌生的。

冰凉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指,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触碰到了斯忒琳脸上那滚烫的泪痕。

这个微小的触碰,却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斯忒琳。她浑身剧震,如同被烫伤般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随即又像怕惊飞蝴蝶一样僵住。

巨大的痛苦和汹涌的爱意在她胸腔里激烈碰撞、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看着奥莉薇那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蓝眼睛,看着那里面映出的自己——一个满身罪孽、面目狰狞的怪物。

“奥…奥莉薇…” 斯忒琳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卑微和祈求,却又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这脆弱如朝露的奇迹。

奥莉薇只是微微歪了歪头,湛蓝的眼眸里依旧是一片懵懂的迷雾。她似乎无法理解这个名字,也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她的手指还停留在空中,指尖残留着那滴泪水的微咸触感,这是她对这个未知世界最初、最模糊的感知。

与此同时,在几千米外一间温暖舒适的客房里,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发出令人安心的噼啪声。

我,安妮,或者说莉莉丝,站在拱形窗前。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拉开了一半,窗外是冬夜无尽的暴风雪,狂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疯狂拍打着堡垒坚硬的石壁。

窗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模糊了外面的景象。

但我并非在看雪,我的眼眸深处,深渊的漩涡缓缓流转,视线轻易穿透了层层厚重的石壁、冰冷的空气、以及那守护严密的石室结界。

如同透过一层层透明的玻璃,清晰地“看”到了下方密室中的景象,那缓缓开启的水晶棺盖,不知是斯忒琳打开的,还是某种力量推动,那棺中坐起、茫然四顾的金发女子,那跪在地上、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般痛苦颤抖的斯忒琳,以及那懵懂触碰泪痕的手指。

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弧度,在我唇边浮现。那不是纯粹的愉悦,更像是一种带着冷意的、洞悉一切的观察。

“斯忒琳…”我无声地低语,声音消散在壁炉的暖意和窗外的风雪声中,“这份‘报酬’的回礼…这份‘奇迹’…希望你能满意。”

我看到了她眼中滔天的狂喜,也看到了那狂喜之下更深沉的绝望和恐惧。

奥莉薇回来了,却不再是她记忆中的奥莉薇。她得到的不是一个弥补罪过的机会,而是一个永恒的、活生生的审判。

奥莉薇每存在一秒,每展现出一丝天真懵懂,都在无声地拷问着斯忒琳的灵魂,提醒着她过往的暴行。那个空白的灵魂,是比任何诅咒都更锋利的刀刃。

但随着时间流逝,当奥莉薇的灵魂逐渐适应这具复苏的肉体,那些被时间洪流洗去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般一点点浮出意识的深海时,当那些痛苦的、被强迫的、被摧残的记忆重新回归时……斯忒琳又将如何面对?

这份“奇迹”,是魔女的恶作剧?还是对扭曲执念的终极讽刺?又或者,是给予一个罪人最严苛也最慈悲的救赎之路?

我收回穿透一切的视线,紫眸中的漩涡平息。窗外的风雪依旧狂暴,如同命运不可预测的洪流。

我转身,走向熟睡的艾米,轻轻将她怀中的蛋糕碟子拿开,又为她掖了掖滑落的毛毯。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睡颜,感受着那份纯粹温暖的依赖,我眼中的最后一丝冷意也悄然融化。

至少,我的艾米好好的,这就够了。

至于斯忒琳和她失而复得的爱人……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在暴风雪中的铁鹰堡垒里,揭开它最沉重也最不可预测的一页。

那水晶棺中的奇迹,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只有斯忒琳自己能给出答案。而我,只是这场戏剧的冷漠观众,以及…那个递上了“钥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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