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贼!”

陈筠眼角带泪,咬牙切齿怒骂出声,也不知是在骂谁。

但不管是骂谁却绝不是骂面前的灾民。

柳如烟见此也是心有戚戚,视线扫过几个孩童高高鼓起的肚皮,以及被肚皮衬托的极为扎眼的胸膛。

皮包骨头的稚嫩胸膛,肋骨清晰可数。

“怎么会这样,怎么就吃上观音土了?”

柳如烟出身多山少地,以至养不起孩子溺婴成风的福建路,见惯了饥荒,对这种孩童形象绝不陌生,不由喃喃自语。

“这里可是山东,富庶之地,年年漕运还有余粮,洪灾没几天怎么就变成这般地狱景象,菏泽莫非没有赈济?”

陈筠冷着脸没有说话,眼中杀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柳如烟气满盈胸,嗓子眼好似堵了什么,突然催骡上前,高举双手不断大呼。

“乡亲们不要冲动,我们是朝廷派下来赈灾的钦差,队里有粮食,马上就发给你们,切莫冲撞官军,白白葬送了身家性命。”

来不及阻止的陈筠暗道一声不好,柳如烟这个蠢货恐怕要把事态弄升级。

果不其然,听到队里有粮食这几个字,刚才还犹豫的灾民彻底失去控制。

其中打头的几个倒是拿着哨棍朴刀,弓箭木枪,衣着打扮也比周围灾民好了不少,依稀还能看到往日富态,对着柳如烟破口大骂。

“曰恁娘哩钦差,官府靠得住,猪都管上树,婢养的狗官,洪水来了不管河坝不说,跑到城里也不放粮,还借机把俺们田产给抢了。

发粮放粮,喊了不知多少球遍,乡亲们见过一粒粮食某?!等你放粮,饿死多少人咧,跟俺上,早死早托生,死不了哩放开咯吃,死也当个饱死鬼,冲!”

柳如烟一个进士出身的黄花闺女,哪顶得住这专朝下三路猛攻的骂战,又看到灾民们不顾一切开冲,又惊又急,又怕又吓,骑在骡子上不停摆手。

“千万别冲,真的有粮,真的放粮,冲撞钦差行辕可是杀头大罪。”

陈筠嘴角抽搐,几乎没眼再看柳如烟那个蠢货,转头对着察刺司衙吏低喝一声。

“还不快把你们宪台拉回来。”

中年巡查使早就急得跳脚,奈何她太清楚这种清流的脾气,擅自去拉绝对吃力不讨好。

此刻有了都指军令,柳如烟回来要怪也怪陈筠,与她们无关,当即上前硬拽着骡子给柳如烟拽了回来。

陈筠挥手将身旁八名神机军军官叫来,锵然下令。

“尔等分作八个百人队,以横列阵型冲击灾民,至五十.....”

说着,她看到走在队列前头的几个孩童弯腰捡起石头,本该享受天真的小脸现在却充满怨恨,嘴里的命令不禁打了个磕绊。

“至百步即还,若灾民不动二队再冲,再不动,三队接之,务必要在对方来到禁军阵前将其止住。”

那边柳如烟听到命令挣开衙吏,扑到陈筠马前,抱住她左腿。

“不可,骑兵冲阵万一有个失误撞进灾民队伍如何是好,哪怕神机军骑术高超,可这些都是饿昏头的百姓,倘若被吓散了阵列,必然发生踩踏,还是放粮....”

柳如烟越说越激动,提到放粮突然转头大喊。“快,让后方民夫把粮车推出来。”

见周围禁军望着陈筠不敢乱动,她上前抢过一名军丁腰刀,胡乱挥舞,面容癫狂。

“快推粮车,本宪乃是钦差副使,尔等不尊钧令,不怕杀头嘛!”

陈筠眼看灾民队伍已近半里,没空再管柳如烟,直接下令神机军。

“来人,把她给我绑了,嘴也给堵住。”

等到柳如烟被两个娘子军按住绑成个四马攒蹄状,趴在地上,高昂脑袋不断呜咽后,她又调整了下部署。

“柳宪台所言不得不虑,神机军待会冲完不要回转,就势掠过灾民左右形成包围态势,神勇军以长枪方阵,喝止对方行动。”

这次没了柳如烟干预,确切点说亲眼见到陈筠下令把她绑了以后,三位禁军千户再没以前的犹豫,立马开始排兵布阵。

不得不说神勇军作为戍卫开封的上位禁军,军纪阵列这些基本功还是相当出色的,不消片刻已然排出一个整齐的千人长枪阵。

不过他们再精锐也比不过神机军精锐。

只见八百神机军分作八个骑兵百人队,前后间隔二三十米,左右间隔三五米,横切竖直,前出于整个队伍之前。

当头领队的是这八百神机军的总指挥,由陈筠亲手调教出来的陈秋雅。

面对数之不尽的灾民,区区一个骑兵百人队渺小的可怜。

如果从上空看,完全就是一排面对土黄色洪流的小石子,然而....

“全军....”

人静马安,打头的百人骑兵队一动不动,直到灾民踏入三百步范围,正是战马提速到巅峰的距离,陈秋雅钢枪高举。

“覆面!”

唰——

整齐划一地动作,鏊兜落下一张青面獠牙的铁制面具。

古代战兵为了恐吓敌军也为了掩盖恐惧,更是为了防护面部也会装备面具,不过经由梁科院打造的新型面具不但重量轻,防护力高,更染上了青红相间的颜色,

乍一看,好似地狱恶鬼,狰狞,恐怖。

这其实也是神机军标配,毕竟八百娘子军里美女不少,需要借助外物提升威慑力,尤其是面对灾民进行阻吓作战时更要如此。

“举枪。”

戴好面具,百名身段起伏的罗刹恶鬼再次根据命令斜举长枪,枪尖却不是骑兵冲锋时的平放,而是四十五度角斜对天空,表明了她们并不想杀生。

“冲!”

一个冲字的尾音还在陈秋雅舌尖绽放,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然响起。

百名鬼面甲骑正面冲锋,扬起的烟尘比三五万灾民还要大,还要高。

造成的声势更是山崩地裂,地面上的石子不断颤动。

直面其锋的灾民队伍顿时起了波澜,最前面的孩童扔下手里石头,哭爹喊娘的往后跑去,大人们也眼带惊恐,手里的农具时有掉落。

然而世人皆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却不知河南的蹚将,山东的响马。

作为华夏文明最精华的核心平原,这几个地方可从来不缺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泥腿子。

尤其是山东还有别于权贵众多的中原,同样的宗族势力强大,却由于地形关系民风彪悍,时有暴乱。

面对甲骑冲阵,灾民们慌归慌,乱归乱,却没一个逃跑的,领头的几个壮汉之一更是开弓就射,正中策马飞奔的陈秋雅。

“不好。”

三名禁军千户顿时紧张,看向陈筠。“都指,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灾民了,必须出重拳,让枪阵出击吧。”

陈筠不屑一笑,信心满满地望着冲锋出去的骑兵百人队。

灾民中射箭的大汉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侧身的领队女骑官又坐正了身体,手里正捏着他射出的利箭,不由瞪大了双眼。

他那可是三石的强弓,对方又是奔马迎头中箭,这还能单手抓住?

什么妖怪,莫非真是恶鬼?!

想到这里,再看到百名骑兵婀娜多姿的身段上戴着的青面獠牙铁面具,手脚不由发颤。

正在此时第一队骑兵也冲到了灾民阵前百步,同时娇喝。“杀!”

灾民前冲的势头立马为之一顿,站在最前面的壮年灾民两腿战栗,都做好了用手里锄头扁担,硬扛这股地狱骑兵的冲锋,哪知她们竟然划了个弧度绕阵离开了。

看着那几乎没有停顿,阵型没有丝毫散乱,堪称行云流水的骑术,官军这边三位上位禁军千户张大了嘴巴。

“乖乖,这是...这是....这等骑术怕是不比北边铁镆的宫分军、属珊军要差了吧。”

陈筠不屑一笑,什么宫分军、属珊军,到底还是封建时代骑兵,而她的神机军却是按照近现代胸甲骑兵进行的训练。

无论装备重甲马槊变成具装甲骑,还是将来装备手铳、骑铳化身火枪骑兵,样样精通。

两者从建军到作战理念,压根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对神机军的战力陈筠有着绝对信心,她也相信神机军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望。

事实也正如陈筠所想,陈秋雅带领的第一队骑兵冲阵而过后,第二队百人骑兵几乎没有间隔,同样冲到灾民队前百步,齐声喊杀,绕阵而过,与第一队形成左右包围之势。

接着是第三队,第四队。

到了第五队已经没必要冲了,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灾民队伍早已散乱。

不过却没发生柳如烟担心的踩踏事件,几队威慑力十足的铁骑正从四面压缩着灾民的活动空间,让他们不能乱跑,自然也不会有踩踏发生。

“是时候了。”

学生表现好老师脸上自然有光,陈筠扬起绝美的纯真脸蛋,很是矜持的笑了笑,吩咐三位禁军千户。

“让枪阵压上,三呼三喝。”

有神机军珠玉在前,身为上位禁军的神勇军也被激发出了士气,阵型更加严谨,排着重装枪阵。

库碴、库碴上前。

每走十步便停下来高喊一声‘杀’或‘虎’,同时以枪顿地,彻底瓦解了灾民反抗的信心,任凭领头的几个壮汉如何鼓舞也没作用,丢下手里农具蹲在了地上。

陈筠眼见大局已定,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吩咐人给柳如烟松绑,同时朝她露出一个包含歉意却得意为多的笑容。

“柳宪台,柳副使,如何?未死一人,未伤一人,民变已平。”

被拿出堵嘴绢帕的柳如烟连呸着瞪向陈筠,恨不能从她可恶的脸蛋上咬下一块肉来。

虽然很佩服对方平息骚乱的手段,但....

可恶小矮瓜居然敢让人像捆年猪一样把她捆起来,这时候还笑得那么得意,那么欠揍,果然是奸佞,大大的奸佞!

然而得意洋洋的陈筠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开封,她也正被两个女人讨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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