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武明暄穿过长廊,来到白茕幽的门前。

考虑到上面可能会有的需要,像是白茕幽这样,具备一定地位的高级侍婢女,在休息之前,房门一般是都不关的。

武明暄才到门口,就发现白茕幽坐在桌旁,用手指正拨着什么东西,似乎心情很好。

她觉得这场景很是奇异,向里走进:“茕幽。”

“明小姐。”

白茕幽仓惶起身,虽竭力保持面上平静,手里的东西却未来得及放下。

没错过对方那一瞬间的慌乱与指尖轻颤,武明暄微微歪头,眼神在白茕幽低垂的、回避的眼睫和那泛起可疑薄红的耳廓间流转,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毫不客气地,武明暄把那东西拿了过来。

“奇怪……”她故意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蛊惑的探究,“清理垃圾这活儿,难道……不是杂役才做的么?”

“今天下午……我本来想叫你送给我。”吐了口气,白茕幽放弃伪装,投降认输,“谁知道你随手就给丢了。”

“要我送你这个干嘛?”武明暄又看了看那个草蚱蜢,“你原来喜欢虫子?”

“不是……”白茕幽想要解释,又觉得没法跟她解释,“总之……我能不能把它留作纪念?”

“当然可以。”白茕幽觉得难以开口,武明暄就不再追问,把草蚱蜢放回了她的手心。

“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白茕幽说着,又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忽然过来?”

“明天一早,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武明暄答,“特地过来,是为了向你辞行。”

“是要去争战吗?我今天看到黑旗令牌了。”白茕幽心知会有大事发生,“既然是出远门,路上更要严加小心……我去帮你准备一些干粮?”

“还有糖糕。”

这才是她过来的真正目的吧……

白茕幽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别的了?”

“没啦。”武明暄往桌前一坐,声音带着点慵懒的拖腔,笑眯眯道,“别的我早都准备好了。”

“哦。”白茕幽极为平淡地应了一声,“那我不送你了。”

“喂!!!”

有人拍桌而起了。白茕幽想着。她明明已经是当了堂主的人,怎么却偏偏总在奇怪的地方沉不住气?

翌日。

三弟子中每次有人出门,武青岚都会前来相送,这一早也不意外。

“茕幽,我们又见面了!”他才一见她,脸上就不由得布满笑容,“最近过得都还好吧?”

“托大少爷的福。”白茕幽向他行礼,“一切都好。”

“咳咳!咳!”

“……也托明小姐的福。”

“嗯~不客气!”笑眯眯地跨上了马,武明暄心满意足,向两人晃了晃手,“我出发了。”

“一路顺风!!”哪怕骑着白马的身影逐渐远去,武青岚依旧还在挥手。

直到武明暄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过了一会儿,他才压下心里的担忧,看向白茕幽。

“关口风大。我们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是。”

白茕幽颔首。武青岚每次都是这样,若是在冬季,甚至会直接把身上的大氅给摘下来,二话不说地披在她的身上。

她拒绝不了,又不想承受旁人意义不明的各种眼光,所以每次出来,哪怕不觉得冷,都会自己穿得厚厚的。

只是,依旧挡不住武青岚的狂送温暖……

“行啦,岚师兄。真不知你这是护她,还是害她?”

时至今日,白茕幽依旧记得武明暄在当时那话。

“茕幽,你听我的。今后你谁都不用送了。”

“那种事情不要啊——”

武青岚当即发出了极为绝望的叫喊……嗯,那一声现在她也记得。

“希望师妹此次争战,能够顺利。”武青岚说。

男人的声音牵扯回白茕幽的思绪,她低低应了一声,心底自是同样祝愿。

通天城!

一个听起来并不好惹的名字。

可严格来说,通天城真的不是一个城。

通天城其实只是建成一个“城”的外观,却并非由皇帝亲自所封的真正“城邑”,不过,通天城这个假城,也不比一般的城邑逊色。

盖其总坛位于大陆南部,而其分坛,更遍布三百多个不同地方;势力之广泛,仅次于覆雨翻云。惟一美中不足,便是它目前暂被覆雨翻云所制肘,压抑其拓展,否则,其势力将不止如此!

周瑾宸今年十七岁,是个五官端正,面容清秀的少年。

他总是穿着一身侠客般的轻装,游走在通天城的街巷。

“大爷行行好……行行好……赏两个吧……”

他总是会看到沿街乞讨的人,不论老少!

“驾……驾!滚开!好狗不挡道!!”

也总是会看到在街上驾马疾驰的黑衣卫!

通天城没有官府,这些黑衣卫是百里家的手下,等同于通天城的官兵!

酒楼外的百姓,有三天没吃饭的,可坐在酒楼里的黑衣卫门,却是喝酒吃肉,万事不愁。

慵懒的光线斜斜洒入酒楼大堂,周瑾宸居中而坐,一管竹笛横在唇边。笛音清越孤寂,如风过寒潭,带着宿命的哀婉,缠绕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

最后一个幽婉的颤音即将消散,他眼风习惯性地扫过厅堂——

洞开的大门外,灼目的日光勾勒出一道修长纤细的素白身影。少女静立门槛之外,衣袂在微风中轻扬,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隔绝了所有烟火气的冰冷光晕,深潭般的眸子刺魄而来,清冷得令人心悸。

周瑾宸指尖冰凉,浑身血液似瞬间冻结,巨大的困惑与莫名悸动,如潮水一般席卷……

她是谁?这目光又为何令他窒息?

喉结艰难滚动,唇却下意识地重新贴紧微温的笛身,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周瑾宸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掩住所有波澜。气息微颤,却固执地将那最后一个悬而未散的幽婉颤音,稳稳地、完整地吹奏出来。

笛音落定。周瑾宸不再看门口,利落地将笛子插回腰间,深吸一口气。他的脸上迅速堆起惯常的市井笑容,端着粗布口袋,熟稔地在几桌黑衣卫间游走,点头哈腰,笑容真切又疏离。

能收都收了,周瑾宸走出大门。灼灼烈日下,酒楼屋檐的阴影下蜷着好几个褴褛身影。他脚步未停,行至近前,将方才辛苦吹奏、笑脸讨来的铜钱,毫不吝啬地取出,分发在端着破旧碗钵的百姓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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