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铅灰色的窗棂上,怀表齿轮的锈蚀声成了屋里唯一的节奏。

云书简摩挲着表壳上的刻痕——那是纹章与八卦阵交融的图腾,此刻正渗出冰凉的铁腥味。

“咚!”

敲门声穿透雨幕,裹挟着硫磺焦臭。

门外站着炼金协会的稽查员,黑袍下摆滴落着沥青状液体,他递来的羊皮卷在雨中蒸腾起紫雾:旅社继承通知书暨债务确认函

债务人:云书简(遗产代持人)

债务总额:███万█████

稽查员的机械义眼旋转聚焦:“令舅的‘意外死亡’让协会很遗憾…但债务不会流泪。”

他指向羊皮卷末行小字——那里蠕动着半透明的克苏鲁之眼,瞳孔中倒映着骤缩的血管。

云书简微微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接过羊皮卷。

他轻轻的将手按在羊皮卷上,随即感受掌心传来一点刺痛。

待几秒过后,羊皮纸发出微弱的光芒,稽查员微微点头致意。

“感想您的配合,我们会按月定期来收取费用。”随即,他转身带着羊皮卷走出了大堂。

云书简稍微打开了一点窗户,夜风混着雨飘进了屋内,他看着外面的磅礴大雨。

望向窗外黑洞洞的庭院,那里曾栽种过一株铁锈色的怪树,如今连轮廓都已被吞噬在铅灰色的暴雨里。

父母早逝的孤寂,与舅舅相依为命的岁月……记忆的碎片在铅灰色的雨幕中沉浮。

思绪骤然回到更早以前。

舅舅带他离开城市,避居这座小镇边缘的古老庄园时,他就知道这里不同寻常。

不是那种富丽堂皇的“不同”,而是隐藏在时间褶皱里的、被刻意掩盖的沉潜。

那位总是带着温和倦意的中年人,对他保护得近乎偏执。

他会讲很多光怪陆离的故事,从航海家的秘闻到古代方士的传奇。

但其中总夹杂着一些令人脊背发凉的碎片——“…那座沉没的海底宫殿啊,吸引着寻求庇护的船只……后来嘛,歌声越来越响,船板就长满了贝类的尖牙…”

“…那个保管时间秘密的守钟人,最终把自己缝进了生锈的齿轮里……孩子啊,有些界限,迈过去就回不了头了。”

他讲故事时神情平静,目光却时常飘向窗外旅社的方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像在看一个既熟悉又极度危险的深渊入口。

怀表是几年前高考郑重交给他的“成年礼”。

舅舅只说这怀表是家族旧物,要好好保管,能“让人保持清醒的时间感”。

他只当是长辈念旧的寄托。

如今摩挲着表壳上那奇异交融的纹章八卦图腾,感受着它在胸腔前如心跳般低沉“咔哒”作响,云书简才惊觉,这冰冷的小物承载的或许并非仅是时间。

近年来他愈发显得心力交瘁,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担。

云书简曾以为是操劳过度,几次询问,舅舅总是摆摆手,强打精神说“人老了,不中用啦”。

那场所谓的“意外”发生前,舅舅还特意叮嘱他“近期不要回庄园,学业的事更重要”。

那份刻意的疏远,那份将他推离漩涡中心的决绝,此刻清晰得如同窗上冰冷的雨痕。

“……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吗?” 云书简对着窗外无边的黑暗低语,声音被雨声吞没。

雨还在下。庭院的黑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但门内,那被守护了二十多年的███,正在等待它的新主人。

咔哒…咔哒…

齿轮转动的声音,仿佛是在为他叩响深渊之门。

他本可以选择转身离开,避开这███万的债务,避开那羊皮卷末蠕动的克苏鲁之眼,避开炼金协会冰冷的注视,不过...

稽查员那句“债务不会流泪”太冷了。

冷得像他父母葬礼那天的雨。债务金额的███,稽查员非人的义眼,羊皮纸上的克苏鲁之眼——这些东西,把他过去二十年的“正常”世界撕开了一道口子。后面是黑的。

舅舅的死不是意外。

云书简知道。

那些童年故事里夹杂的沉船、发疯的守钟人,舅舅讲它们时总看着旅社方向的眼神,还有他越来越深的疲惫……最后那通电话,“别回来”,是把他往外推。舅舅在藏东西,也藏他自己。

钥匙在哪儿?

他低头,指腹按着胸前冰凉的怀表壳,感受着底下齿轮固执的震动。上次假期回来,舅舅擦着这表,说过一句:“路看清了,就得走。”

当时没懂,现在懂了。

齿轮还在响。咔哒。咔哒。

云书简吸了口气。雨水的铁锈味混着屋里的陈腐。他做了决定。

查清舅舅怎么死的。弄明白这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在前厅冰冷的沉寂里坐下,云书简理清思绪。

明天,旅社开张。

未知如同窗外的浓重夜色,但路已在脚下。

客随主便…想必这“客”,也绝非寻常之辈。

前厅里,那本被他翻开、刚刚写下日期的厚重皮质登记簿,封面上镶嵌的褪色铜角竟微微泛起了温润的光泽。

更奇异的是,簿册内略显潦草的旧日记录,字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淡褪,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过,只留下纸张本身陈旧的黄褐色。

唯有他刚刚写下的那行日期,墨色显得格外清晰、新鲜,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未干的潮气。仿佛过往的一切都被悄然抹去,只等新主落笔。

壁炉上方那面蒙尘的镜子,表面的灰尘簌簌落下,露出光洁的镜面。

角落里堆放的几件歪倒的旧家具,无声地自行归位,摆正了角度。

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味似乎淡薄了许多,那股挥之不去的陈旧霉味被一种更清冽、更空寂的气息取代。

如同长久封闭的古老殿堂初次开启门户,涌入的第一缕风。但这风中,却又带着一丝契约缔结后特有的、冰冷而肃穆的铁腥味。

窗外,铅灰色的暴雨依旧滂沱。

庭院里那株被暴雨吞噬了轮廓的铁锈色怪树,在连绵的雨幕中,其扭曲的枝干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瞬,如同蛰伏的巨兽短暂显露身形,旋即又被更加浓重的黑暗吞没。

怀表在他胸口发出一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清晰、沉稳的“咔哒”声。那声音仿佛与旅社本身刚刚完成的某种“心跳”达成了同步。

云书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变化,感受着脚下地板传来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弱震颤。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深渊之门已开,旅社易主。

​新章,由此开始。​

他已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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