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几分缠绵,淅淅沥沥敲打着姜府青瓦,将庭院里的芭蕉叶洗得油亮。姜瑶坐在窗边,指尖捻着一枚刚剥好的莲子,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新换的兰草上。这兰草是昨日从城南花市寻来的,叶片纤细却透着韧劲,倒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小姐,这雨怕是要下到入夜了。”贴身丫鬟青禾端来一盏热茶,轻声道,“方才厨房炖了冰糖雪梨,我给您盛一碗?”

姜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光,旋即又掩去:“不必了。去,把前几日我让你收着的那封账册副本取来。”

青禾应声而去,不多时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回来。这木匣是姜瑶特意寻来的,匣身刻着细密的缠枝纹,锁扣是黄铜打造的双鱼样式,寻常人轻易打不开。姜瑶接过木匣,指尖在锁扣上摩挲片刻,才从发髻里抽出一根银簪,轻轻一挑,锁“咔哒”一声开了。

匣子里铺着一层深蓝色锦缎,锦缎上放着几页泛黄的纸。这正是她前几日从姜鹤书房暗格里抄来的账册副本,上面记载着去年冬日姜鹤私吞赈灾粮款的明细。不过这并非原件,原件早已被她藏在更隐秘的地方——城西一座废弃的土地庙神像底座下。

“青禾,你说,若是这东西不小心落到三叔父手里,他会如何?”姜瑶拿起账册副本,对着窗外的雨丝轻轻晃了晃。

青禾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小姐,这可是您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证据,怎能……”

“正因是好不容易弄来的,才要试试他的底。”姜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姜鹤那人,看似沉稳,实则多疑又急躁。若让他知道我手里有他的把柄,定会方寸大乱。到那时,他藏着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才会自己冒出来。”

青禾恍然大悟,却又有些担忧:“可万一被他察觉是假的……”

“察觉了又如何?”姜瑶将账册副本放回木匣,“他本就视我为眼中钉,就算知道是计,也定会借机发难。我要的,就是他动起来。他一动,破绽就多了。”

说话间,她已将木匣重新锁好,递给青禾:“你把这匣子送到东跨院的柴房,就放在最里面那堆干草下。记住,走的时候故意让张妈看见。”

张妈是姜鹤妻子柳氏的心腹,平日里总爱在府里东游西逛,打探消息。让她看见青禾藏东西,不出半日,消息定会传到姜鹤耳中。

青禾点头应下,小心翼翼地捧着木匣出去了。姜瑶走到窗边,看着青禾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才转身从妆奁里取出一枚小巧的玉佩。这玉佩是前几日萧逸尘送来的,玉质温润,雕着一只振翅的凤凰,据说是他母妃留下的遗物。她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眉头微蹙——萧逸尘这几日倒是安分,没再来找她,不知是真的打消了念头,还是在暗中观察。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管家姜忠。姜忠是府里的老人,为人忠厚,只是性子有些懦弱,平日里对姜鹤多有忌惮。

“大小姐,三老爷让您去书房一趟。”姜忠低着头,声音有些含糊。

姜瑶心中了然,看来张妈的消息已经送到了。她淡淡应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姜鹤的书房在府里的西跨院,离姜瑶住的汀兰水榭有些远。雨还在下,丫鬟撑着伞,踩着青石板路上的积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沿途的花草被雨水打湿,蔫头耷脑的,倒像是姜府里那些趋炎附势的下人,见了姜鹤便矮了三分。

到了西跨院,远远就看见姜鹤的书房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他来回踱步的身影。姜瑶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侄儿见过三叔父。”她规规矩矩地行礼,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书房。书桌上的砚台歪了,宣纸散落一地,显然主人刚才动了气。

姜鹤转过身,脸上堆着假笑,眼底却满是审视:“瑶儿来了?快坐。”

姜瑶依言坐下,丫鬟奉上茶,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不知三叔父找我来,有何事?”姜瑶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平静无波。

姜鹤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慢悠悠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你最近在府里到处走动,似乎在查些什么?”

姜瑶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账册的事。她故作茫然:“侄儿只是闲着无事,帮着父亲整理些旧物罢了。三叔父为何突然问这个?”

“哦?整理旧物?”姜鹤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那倒巧了,我听说你今日让青禾去柴房藏了个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

姜瑶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精光:“不过是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不值一提。三叔父若是感兴趣,侄儿改日拿来给您瞧瞧?”

“不必了。”姜鹤摆了摆手,语气陡然变冷,“瑶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事,不该管的就别管。咱们姜家如今好不容易安稳些,别惹出什么乱子来。”

“侄儿不明白三叔父的意思。”姜瑶抬起头,一脸无辜,“侄儿做的都是分内之事,从未想过惹事。”

“是吗?”姜鹤冷笑一声,起身走到姜瑶面前,“那我问你,前几日你去我书房,是不是动了我的东西?”

姜瑶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镇定:“三叔父说笑了,侄儿怎敢私闯您的书房?那日不过是路过,见您不在,便退回来了。”

“路过?”姜鹤逼近一步,身上的酒气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我书房里少了一本账册,你敢说不是你拿的?”

姜瑶心中暗喜,鱼儿果然上钩了。她故意露出一丝慌乱,起身后退一步:“三叔父可不能凭空污蔑人!账册丢了,怎会赖到侄儿头上?”

“不是你是谁?”姜鹤步步紧逼,“府里除了你,还有谁敢跟我作对?我告诉你,那本账册对我来说不重要,但你若是识相,就赶紧交出来,我可以当没发生过。否则……”

“否则怎样?”姜瑶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陡然强硬,“三叔父要动用家法处置我吗?还是要像上次那样,散播谣言毁我名声?”

被戳中痛处,姜鹤脸色瞬间涨红,扬手就要打下去。姜瑶却不躲不闪,冷冷地看着他:“三叔父若是敢动手,我现在就去告诉祖父,让他评评理,看看您是如何欺压侄女,又是如何藏着见不得人的账册!”

姜鹤的手停在半空,终究是没敢落下。他知道,家主姜老太爷虽然年迈,但在家族里威望极高,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私吞赈灾粮款的事,后果不堪设想。

“好,好得很!”姜鹤收回手,气得浑身发抖,“你给我等着!”

姜瑶微微屈膝:“侄儿还有事,先行告退。”说完,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

走出西跨院,雨已经小了些。姜瑶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渐散,露出一角淡淡的月光。她知道,姜鹤绝不会善罢甘休。今夜,他必定会有所行动。

回到汀兰水榭,青禾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姜瑶回来,连忙迎上去:“小姐,怎么样?”

“如我所料,他上钩了。”姜瑶走进屋,脱下沾了雨水的披风,“你去告诉暗卫,今晚盯紧三叔父的动向,尤其是他常去的那几个地方。”

青禾应声而去。姜瑶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喝着。她知道,姜鹤藏账册的地方一定很隐秘,但他生性谨慎,又刚被自己刺激,定会连夜转移账册。只要跟着他,就能找到那些真正的罪证。

夜色渐深,府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姜瑶坐在窗边,借着月光翻看一本闲书,耳朵却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约莫三更时分,院墙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叫,是暗卫的信号。姜瑶立刻放下书,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

只见一道黑影从西跨院的方向闪过,动作极快,正是姜鹤。他穿着一身夜行衣,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显然是要去转移东西。

姜瑶对青禾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跟了上去。姜鹤似乎很谨慎,一路上走走停停,几次回头张望,确认没人跟踪后,才加快脚步,出了姜府的后门。

后门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里堆放着不少杂物,散发着一股霉味。姜鹤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废弃的宅院前。这宅院看起来已经荒了很久,大门上的漆皮剥落,锁着一把生锈的大锁。

姜鹤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锁,推门走了进去。姜瑶和青禾躲在墙角,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内,才小心翼翼地跟过去。

宅院里面杂草丛生,几间破旧的房屋歪斜着,像是随时会塌下来。姜鹤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推开门走了进去。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姜瑶看见他走到墙角,搬开一块松动的地砖,将手里的包袱放了进去,又重新盖好地砖,仔细擦拭了上面的痕迹,才转身离开。

等姜鹤走远了,姜瑶才和青禾走进那间屋子。墙角的地砖果然有被移动过的痕迹,青禾上前,用力一搬,地砖便被挪开了,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姜瑶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探头往里看。洞里放着一个木盒,正是姜鹤刚才放进去的那个。她示意青禾将木盒取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几本账册,上面详细记载着姜鹤多年来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证据,甚至还有几封他与朝中官员往来的密信,内容涉及谋逆,触目惊心。

“小姐,这些证据……”青禾看得目瞪口呆。

“总算是找到了。”姜瑶深吸一口气,将账册重新放回木盒,“我们先把东西带回去,至于如何处置,还要从长计议。”

两人将地砖恢复原状,悄悄离开了废弃宅院。回到姜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雨彻底停了,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几只早起的鸟儿在枝头鸣叫,声音清脆悦耳。

姜瑶将木盒藏在自己的密室里,看着那些账册,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姜鹤啊姜鹤,你费尽心机藏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终究还是落到了我手里。前世你欠我的,欠姜家的,这一世,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这时,青禾端来早饭,轻声道:“小姐,您一夜没睡,要不要歇会儿?”

姜瑶摇摇头:“不用了。你去看看,三叔父那边有什么动静。”

青禾应声而去。姜瑶坐在桌边,慢慢喝着粥,目光望向窗外。晨曦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但她不怕,因为她的手里,已经握住了最锋利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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