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沧澜看着她,那目光,存在几分审视的意味。
千游也知道自己的衣衫不够齐整,表情有些尴尬,为了转移武沧澜的注意力,她立刻把下一句话引到了两名刺客身上。
“你们两个啊!既然敢来就别想活着出去!快说,还有哪些同党!?”
“庆儿……游家男儿绝不贪生怕死!”游志成被武众包围,又受了二次内伤,深知难以逃脱,遂道,“孩子……士可杀,不可辱。你且——去吧!!!”
声落,便是抬手一掌。重重地拍在游继庆的头盖骨上。
一声痛呼,游继庆向后躺倒,当即没了气息。
宁舞阳回身,见此一幕,瞳孔巨震。
武沧澜也没想到游志成会有此举,他走上前来,目光扫过游继庆的尸体。
“此人杀子存义,老夫佩服。”
言罢,手一挥,旁边的武众便主动上前,双手递上刀来。
“阳儿,你替我拿下他的首级。”武沧澜说着,观察着宁舞阳的反应。
宁舞阳的表情没变,只是接过刀的动作迟缓了几分。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游志成的面前。
游志成看着他,在周围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他没有什么话可以去说。
只是,他那充满着不甘,遗憾与难舍的眼神,却好似已经将什么话都说了!
“不要难过!”
“无论前路如何艰辛,你都要撑下去”
“务必……替我大哥报仇……!”
宁舞阳的嘴唇颤抖着,对于这一张脸,他本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去说。
他欠这张脸一声发自内心的“爹”,他欠那个人一句“我从此要跟你姓游”。
可是都结束了,过去的,已经都结束了!
就连现在的……也……
宁舞阳望着游志成,他没有丝毫反抗,安静地闭上了眼。
咚!
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轰响,天地混沌,暴雨如注!
雨水不再是水,而是亿万颗沉重的铅弹,裹挟着九天之上的寒意,疯狂砸向人间。小院内的泥土翻卷,浊流横溢,汇聚成无数蜿蜒的、污浊的溪涧。宁舞阳就跪在这片泥泞的中心,脊背绷成一张拉满的硬弓,又像一块被天雷劈裂的顽石。
“啊——!!!”
一声咆哮撕裂雨幕,压过滚滚闷雷,是困兽濒死的绝叫。他猛地扬起双臂,指骨捏得惨白,凝聚了全身的、乃至灵魂里所有无处可去的暴烈与绝望,狠狠砸向身下泥水翻腾的大地!
这一刻,宁舞阳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冰冷的雨点疯狂砸在他弓起的脊背上,浸透了墨黑的发,冲刷着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的痕迹。他双拳紧握,深深陷入污浊的泥水中,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身体因压抑到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却再也发不出一声嘶吼。那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濒临绝境的沉寂。
就在这时,一片昏蒙的视野边缘,悄然漫入一抹熟悉的、被雨水浸透的裙角。
宁舞阳猛地一颤,并非因为愤怒,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惊悸。他迟缓地、僵硬地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是白茕幽。
她站在他面前几步之遥的滂沱大雨里,整个人早已湿透。单薄的淡白衣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伶仃的身形,沉重地向下淌着水。她的发髻散乱,湿漉漉的黑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嘴唇冻得微微发紫。她手中的油纸伞,并没有撑在自己头顶,而是固执地、稳稳地向前倾斜,试图罩住跪在泥泞中的他。
她的出现,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进宁舞阳混沌的脑海。
他看着她那双盛满不安与担忧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照着他此刻的狼狈与绝望。像带着温度,瞬间灼痛了他冰冷麻木的神经。宁舞阳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强光刺痛,随即无法控制地开始颤抖。那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动摇,一种想要逃避却又无处可逃的慌乱。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铁锈堵住,只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他想站起来。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不能在她面前如此狼狈地跪着!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用手撑住泥泞的地面,试图挺起那仿佛有千斤重的脊梁。肌肉绷紧,青筋在湿透的手臂上暴起,他摇摇晃晃地,竟真的抬起了半边身体!
然而,那被绝望和冰冷掏空的身躯早已是强弩之末。就在他即将脱离泥泞的瞬间,脚下一滑,膝盖一软,一股巨大的虚脱感如同黑色的浪潮般席卷而来。支撑的手臂瞬间失去所有力量,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眼看就要重重摔回那污浊的泥水里!
“阳少爷!”一声惊呼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穿透雨幕,撞进他即将涣散的意识。
几乎在他倒下的同一刹那,白茕幽动了。她毫不犹豫地抛开了那把徒劳的伞。油纸伞轻飘飘地落在泥水里,立刻被雨水打翻,像一片无依的落叶。
她一步抢上前,不顾自己湿透的衣衫和冰冷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扑向宁舞阳倒下的方向。纤瘦的双臂在他身体即将触地的瞬间,猛地环抱住他的肩膀和胸膛。
砰!
她承受了他大半的重量,两人一起重重地跌坐在泥泞中,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白茕幽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显然被撞得不轻,但她环抱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如同藤蔓,死死地缠住他,阻止他再次沉沦。
宁舞阳的头无力地靠在她同样湿透而冰冷的肩膀上,急促地喘息着。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她颈窝里,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那是他身体残存的最后一点温度。他的意识在虚脱的边缘漂浮,视线模糊不清,只能感觉到身下泥水的冰冷,和紧贴着自己的那个纤细身体传来的、同样颤抖的、却并未放开的手。
他微微侧过头,涣散的目光对上白茕幽近在咫尺的脸。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颊,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她的气息带着雨水的清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拂过他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