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图是我在奥蕾莉娅离开后不久,于一家制图店里准备好的。
地图上描绘的就是如今的世界,地图本身散发着一丝微弱的防护魔法,纸张坚韧光滑如丝绢,山川河流用暗金色墨水勾勒,带着时光浸润的深邃。
那些遥远的、凡人足迹难至的名字,风暴崖之巅的遗风堡、深埋于叹息森林根须之下的夜语河谷、横跨破碎海峡……每一个标记,都像是在羊皮纸上跳动的奇异光点。
两年了,时间对于我如同缓缓流动的河水,无声消逝。
但这两年,每个夜晚,当艾米带着一身落寞的气息蜷在我们的床上上渐渐睡去。
我便坐在这张地图前,没有惊动她,无需言语,我用艾米能理解的方式开始积累必要的“尘世通行证”——金钱。
接取委托、我将所得转化为沉甸甸的商会通行金币、以及便于携带的支票凭证。
每一个铜板的积累,都带着艾米在窗前发呆的身影,像是无声的倒计时。
我在脑海里无数遍推演那些古老路径是否依然存在,评估沿途可能遭遇的麻烦,计算最佳的时节和据点。
当最后一份妙卡斯商会银行的存单被我稳妥地收进那只内嵌空间延展术的旧木匣时,匣子已触手温润。
匣子合上的瞬间,那份沉甸甸的实质感让我冰冷的思绪也泛起一丝奇异的安稳。
这便是属于我们的承诺 并非动念可达的领域跨越,而是真正需要丈量土地、经历风雨、看过星辰轮转的旅程,是为艾米准备的。
艾米揉着眼睛,穿着她那件洗得发软的旧棉睡袍从卧室踱进客厅时,我正将那张近乎有些不真实的羊皮地图卷起最后的边角。
阳光穿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温暖的光带,能看见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跳舞。
“安妮?”艾米的声音带着未醒的沙哑和习惯性的依赖,还有些诧异地看着那张她从未见过的宏伟地图,“你在收拾旧东西吗?这么大一张……”
她好奇地凑过来,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卷起后露出的边缘。
“不是旧物,”我把卷好的地图用特制的银丝绳束紧,轻轻放在桌上的木匣旁。木匣已经被我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顶盖一角,阳光恰好照进去,映亮里面码放整齐、摞成小山、反射着诱人金芒的钱币和卷成小筒的票据。金光流淌。
艾米的目光立刻被钉住了。她那双还带着睡意的棕色眼眸猛地睁圆,里面充满了惊愕。她难以置信地走近两步,双手下意识捂住了嘴。
“天……安妮!……这、这些……都是钱?金子?还有……”她指着那些票据,声音因震惊而提高,“……妙卡斯联合银行的!这么多!?”
她的视线在我平静的脸上和满匣的黄金之间来回扫视,完全无法理解,“你……你什么时候……我们明明……”
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显然想起了这几年家里的清静日子,我们似乎并无大笔收入来源。
“两年,”我拿起那个沉甸甸的木匣,平稳地递到她面前,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头炸开巨大的涟漪,“我们约定的旅行。积蓄完成了。”
艾米的手抖了抖,才敢慢慢伸出,小心翼翼地触摸到那冰凉坚硬的金币边缘。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如此真实而厚重。
她抬起头看我,眼底是潮水般的情绪在汹涌翻滚——错愕、难以置信、巨大的冲击感,然后,被更深沉的、如同岩浆般汹涌而来的喜悦和感动彻底吞没。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话,却像被什么哽住了喉咙。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但这次不再是悲伤的泪水。是暖的,滚烫的。
仿佛一道被遗忘的光束骤然照回心底,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空洞。
“安妮你还记得……”她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却又分明是笑着,“弄得我好久……都快忘了。”
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木匣的边缘,仿佛抓住了失而复得的星光,不敢松手。
“我一直在准备。”我看着她眼中汹涌的光彩,那是属于艾米的、永不熄灭的生命之火再次熊熊燃起的样子。
我的目光落回到那卷巨大的地图上,“路线也初步规划好了。”
艾米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目光锁定在那张地图卷轴上,再看向我,眼中的最后一丝不确定终于被燎原的火焰彻底点燃!
所有的震惊和疑问都化作了最简单纯粹的情感洪流。
泪水终于决堤般地滚落,她猛地扑上来,不是抱住木匣,而是紧紧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我。
“安妮!”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清亮和无比的激动,泪水蹭湿了我的衣襟,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是她睡袍的味道,“可是奥蕾莉娅怎么办,万一她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我和奥蕾莉娅有契约,无论身处何地,奥蕾莉娅都会清楚的知道我们的所在,不会让她迷失回家的方向。”
窗外,晴朗的天空蓝得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云絮像柔软的羽毛船,慢悠悠地飘向远方的地平线。
那远方,不再是奥蕾莉娅离开的方向,而是被我们即将踏足的无垠未知。木匣沉沉地压在手心,满溢的金币与票据散发出属于现实的暖意。
艾米趴在我肩头,身体因激动而微微起伏,那份重新被点燃的生命热力穿透衣料,丝丝缕缕渗透进我永恒冰冷的感知。
她的梦想,从未熄灭,我也从未忘记,如今,地图已展开,金币已备好,一个存在能轻易扭曲空间的魔女,此刻却像一个最平凡的旅人,带着她最重要的同伴,准备用脚步丈量这片尘世的广袤。
属于艾米的星辰,此刻挣脱了思念的引力,即将在地平面那更遥远的天际线上,被重新点亮凡人的旅行,就用凡人的方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