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嘀——

“你的身体数据最近很稳定,但是……”

戴着眼镜的女医师扶了扶镜框,放缓声音轻柔地问道。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总有种强撑起精神的样子。”

整理好衣角的少女乖巧地坐在女医师的位置前,伴随甜美的笑容轻轻摇头。

“没有呀,只是最近啊……”

她用一只手指贴着脸颊,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突然感觉有好多事情想去尝试~”

“是有想要一起去尝试的人了吧?”

“!?”

看着瞪大眼睛的少女,女医师轻轻笑了起来。

“为、为什么医生你会……”

“先说好,我可没有从别人那里打听我病人的隐私哦——这里特指我那位迷糊又优秀的实习医师。”

女医师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给她递了一颗糖。

“只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就会自然而然觉得而已。”

“这也太厉害了吧!已经是读心术了哦?”

少女接过糖果,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女医师。

“你以为我们认识多久了呀。在你还这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认识你了,小遥。”

女医师伸手揉了揉面前少女的脑袋。

“……这么一说,好像是诶。”

少女嘿嘿笑着,熟练地剥开糖纸,把糖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像只猫咪一样幸福地眯了眯眼睛。

她总是这么容易因为生活的小小快乐而感动。

女医师看着这个犹如自己女儿般的少女轻轻在心底里叹息。

大概这就是所有不幸的人必要的精神素质吧。

因为生活足够苦涩,所以必须学着从不幸中扒开找到那唯一的一抹甜意。

“对了小遥,马上快寒假了吧?你这个寒假有什么想做的事么?”

仿佛特地为了换个话题,女医师用平时不常见的八卦语气问道。

“寒假啊……唔,怎么说呢。”

少女轻轻别好自己的发箍。

“……没想好。”

她用毫不避讳的语气说道。

“毕竟对我来说,这也太久远了。能不能有这个寒假都不好说呢。”

“……真是的,你这个孩子在说什么呢。”

这句话让女医师多少有点生气。

“绝对会有的,听到了么?所以趁现在快点好好规划自己的寒假吧。”

“好~那我好好规划~首先就以去北极看圣诞老人为目标吧!”

少女笑着敬了个礼,表示收到,被女医师轻叹着揉了揉脑袋。

……虽然其实她们都知道。

所谓的寒假,对于这位叫做柳森遥的少女来说,确实太遥远了。

遥远到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她真的能度过这个寒冬。

……

魔力缺乏症。

如果不是突然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柳森遥大概一辈子都搞不明白自己身上的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使是江城最优秀的医生也束手无策,甚至跑遍世界各地,这个症状别说治愈,连具体的病发原因都无法被准确推导出来。

患者会在一定时间后感到无端疲惫,身体却没有任何能够检测的异常。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疲惫感的出现愈发频繁,仿佛从灵魂深处有一个逐步扩大的漏洞,里面飘来的阵阵妖风。

若不是随着年龄增长,柳森遥的忍耐力也有着显著增强,这种疲劳感大概早就把她带入了永恒的沉睡。

和那种稀罕的睡美人病不同,柳森遥并不会因为疲惫感陷入不自觉的昏迷,但随着这种病情的加深她隐约有一种感觉。

当这个症状跨过某个临界点,她的所有挣扎注定徒劳无功。少女人生的尽头,将是犹如花束凋零般的长眠。

一次次的期望和失望,让她的家庭早就跨过了悲喜的边界,只剩下一种希望少女能够无憾度过人生的开明的麻木。

每次看到父母在她面前那深埋着小心与悲伤的笑容,她就感觉心中一阵冰冷的刺痛。

所以,即使由于前世记忆的逐渐苏醒,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经历了什么,柳森遥也暗中下定决心,不会把这些透露给任何人。

因为这是……

——连魔王大人都束手无策的,绝症。

……

医院的庭院里,空荡荡的木枝,总让人无端萧瑟。

明明秋天的时候,这里还开放着她最喜欢的花朵。

坐在长椅上的柳森遥看着手中的剧本,轻轻叹了口气。

从这个剧本的故事里,她总算以卡茜娅的角度看到了当时的事情。

其实当时,在得知宰相大人提议将自己献给魔王作为和平的礼物之时,只知道塞伊尔真名是祝寒栖,却不知道他就是魔王的自己因为这个噩耗而吓了一跳。

不过那时候的她并不是什么魔力缺乏症。

作为西尔维艾拉的她,由于王室的溺爱和长期沉迷于魔法研究,和大部分魔法师普遍的糟糕体质相似,在听闻噩耗的时候眼前一黑,当着祝寒栖的面踉跄了一下。

如果不是祝寒栖眼疾手快把自己扶好并且用魔力及时治疗,大概就要成为更糟糕的王族成员受伤丑闻了。

不过啊……

看着手中剧本的故事,柳森遥继续发出无奈的叹息。

真没想到当时卡茜娅偏偏就在那里看到了这一幕!

那个笨蛋,完全误会了。

事到如今,关于自己就是西尔维艾拉,江响就是卡茜娅的事情,已经是对双方而言只差一层窗户纸的心照不宣了。

毕竟从一开始自己就把这个世界当作背景,而江响更是把过去发生的事情进行戏剧加工改编成了剧本——别说是掩饰了,根本就像是在对账。

“不过居然能够误会到这种地步,小响平时的干练不同,意外的是个恋爱脑编剧。”

看到第二幕的最后,柳森遥差点都要捂脸跑出彩排教室。

这也太羞耻了吧?!为什么会误会成这样——而且还加上这种,这种宛若恋人般海誓山盟的话语!!

幸亏扮演塞伊尔的是祝鹭冰,如果是真正的祝寒栖,那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在舞台上落荒而逃的!

红着脸又看了一眼剧本的最后几句台词。

【“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我会竭尽我所能,去阻止这场阴谋和罪恶。”】

【“然后——”】

【“在一切结束之后,我想迎娶你为妻,我的西尔维艾拉。”】

……江响是个大笨蛋啊!!!!!

真的不小心漏出一丝悲鸣,柳森遥马上捂住嘴巴,可爱娇俏的脸颊像是一个熟透的苹果,甚至都能感受到周围的热气。

这种话!

如果是平时,自己还能用装傻和卖萌混过去。

可是在那个角落的四目相对后。

“……我该怎么办啊!!”

抱着脑袋的柳森遥,用一种仿佛肚子疼的蜷缩姿势,一个人在庭院里悲伤地苦恼着。

自己和江响都没有隐瞒。

这也意味着,这个故事其实是三个人的心照不宣。

虽然江响那个笨蛋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反常态迟钝到似乎现在都还没发现祝寒栖就是塞伊尔——不过祝寒栖肯定已经全都猜到了。

那个喜欢戴面具的家伙总是这样!

把别人的秘密窥探到不着丝缕,却把自己藏在最深的暗处!

而且随着剧本的细节补充,江响那家伙为了塑造公主和“勇者”的浪漫私奔,开始各种铺垫修改前面的感情戏份。

其中不少是过去自己与她说好,绝对不许说出去的秘密!!

每次去看江响更新修改的、加强了感情戏的剧本,柳森遥都会有种如坐针毡的不安。

那时候偷偷去民间给他买新面具的事情,那时候借口学习星象而拉着他夜晚看流星的事情,那时候说是王家的历练实际上是想一起去郊外约会的事情……

上一世都藏好的事情,这一世被全揭露了!!

还是在自己说什么,“现在的我,没法答应任何人”之后!

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啦!!

“要被当作坏女人了吧……”

瘫坐在长椅上,柳森遥悲戚戚地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说起来,别看她这样,其实好像还真的蛮受欢迎的。

只是很奇怪,每次自己觉得是平常相处,最后却好像总被告白。久而久之,原本因为病情而格外珍惜和人交流的她也开始渐渐有意识避开与异性的相处……好像还被安上了什么“永不陷落的碉堡”称号?

是碉堡吧?感觉永不陷落应该就是碉堡之类的东西啦。

好累啊。

自由这种东西,对于她来说,真的太稀罕了。

这么想着的她闭上眼睛,轻轻放缓了呼吸。

时间从她身边匆匆掠过。

医院的时间总是忽快忽慢,永远和人间不同,让人跟不上来不及。

淅淅沥沥。

当细小的雨滴打在她闭上的双眼,少女睫毛微动,脸上带着些许挣扎和痛苦。

或许是因为那个病情的原因,柳森遥每次的起床都非常困难。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空缺却又深入骨髓的疲惫,如果不是对睁开的世界还有太多留恋,真的容易让人沉沦。

更何况这次。

梦境里,在学校里和那个坐在地上的少年四目相对,以及在星空下依偎在他怀里,做着最后道别的画面不断交织。

“不要……”

“对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

睁开眼睛后的世界,似乎有太多令人疲惫的麻烦和误会了。

柳森遥轻轻晃着脑袋,仿佛在躲避现实中的小雨,和梦里的不安。

在微弱的撇头中,她依稀感受到了那个有些熟悉的气息。

“!”

她猛地睁开眼睛,向身侧抬头望去。

在黯淡中重燃璀璨的眼眸,一如前世每个令她暗自期待的黄昏。

那是身为“旅人”的他最容易出现的时候。

即使偶尔有几次他并没有赶来,但这份对“他或许会来”的期待,还是让她对每个午后暗自欣喜。

这双眼睛,无论经历过多少次轮回,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呀。

柳森遥无端牵动嘴角,露出一抹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的笑容。

伴随着滑下脸颊的泪滴。

“下雨了还不打伞,学姐你真任性啊。”

少年也跟着轻轻笑道,撑着的伞倾斜向她,似乎丝毫没在意他自己那半边被逐渐淋湿的肩膀。

“……”

分不清脸上的水滴是雨还是控制不住的眼泪,柳森遥轻轻点了点头。

“嗯,毕竟本性是强词夺理的刁蛮公主。”

她小声地说道,和过去少年的评价一模一样。

“是啊,还是个有信誉危机的家伙呢。虽然是很早很早,很早很早以前。”

少年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然后笑了起来。

“所以这次的雇佣关系。”

他伸手把她轻轻拉了起来。

世界风雨微凉,而伞下却只有漫长时光后的邂逅与相逢。

“可不接受赊账。”

【下章预告:颇有种大雨下孤岛的遗世感。

“我确认过了,非常健康地跳着。”

“……怎么可能。你也太小看我这个前任魔王了吧。”

“一直、一直都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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