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特推开那扇修补过、却依然会“嘎吱”轻响的木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露水和尘土的味道。他活动了一下已经完全恢复的臂膀，感觉久违的、属于战士的力量感充盈在肌肉里。而他今天依旧是穿着一件普通的深灰色旧布衫。
“早上好，恩特。”卡莉亚早已醒来，此刻正站在门内侧几步远的地方，朝着刚从门口走出来的恩特打着招呼。
她的身上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略显单薄的麻布衣。清晨的寒气显然有点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下意识地微微缩着肩膀，双手环抱着自己，裸露的手臂上甚至能看到细小的鸡皮疙瘩，金色长发随意披散着，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庞在朦胧的晨光里更添了几分脆弱感。“今天好像…有点冷了呢。”
恩特的目光在她微微瑟缩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这件单薄的衣物确实无法抵御晨寒。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回屋内。片刻后，他再次出现在门口，手里多了一件他自己的、同样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磨损的旧军服。布料本身并不厚实，却带着一种属于他本身的、干燥而微暖的气息。
“穿上吧，十月半的晨间已经开始降温了。”他轻声说到，将旧军服递到了卡莉亚面前。
卡莉亚显然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是局促，最后又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脸颊也浮起淡淡的红晕。
她低下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接过那件宽大的军服，展开，笨拙地套在身上。
不同与数年前，早已成长起来的卡莉亚再次穿上这件军服的时候，不再是一件“连衣裙”了。披在身上的军服隔绝了清晨的寒意，那份真实的暖意从皮肤渗透进来，让她绷紧的肩膀悄然放松。
“恩特，你知道吗，昨天路口那家的大婶给了我几个鸡蛋诶，她说我太瘦了，要多吃点...可是我感觉我也不怎么瘦啊。”
“还有...我发现我去买菜的时候，如果那个摊位的老板是男的，我一笑他就会多给，该说不说还得是女生么...”
......
白天的小镇，时间仿佛被调慢了流速。但尽管如此，他们已经再此度过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闲聊过后，卡莉亚如同往日，开始了她熟悉而专注的仪式。
她走向厨房简易炉灶，熟练地用火石引燃干燥的引火草和小木片。橘红色的火苗开始窜出来，发出噼啪的轻响，立刻为小屋带来了第一缕实质性的温暖和生机。
她将昨天剩下，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黑面包掰成小块，放入一个陶碗，浇上冷水放在火堆旁，让它们慢慢软化。
接着，她拿出昨天那位大婶送她的两枚鸡蛋。在烧热的铁质煎锅（买的）上抹上一点点的油脂，发出滋滋声时，被磕开的鸡蛋蛋液被小心地倾倒上去。很快，诱人的焦香混合着蛋香弥漫开来，两面被煎得金黄焦脆的荷包蛋也1成型了。这简陋至极的食物，在她专注的眼神和灵巧的动作下，竟也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家的暖意。
午后的阳光也开始变得慵懒而慷慨。卡莉亚抱着镜月，坐在庭院里那张唯一的、随时可能散架的旧木凳上。
她并没有练剑，只是安静地抱着它，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描摹着剑鞘上那些古老而繁复的暗纹。她的眼神有些放空，望着庭院角落里那几颗她几天前随手撒下、不知名野花的种子。一点极其微弱的，怯生生的绿意，顽强地从深褐色的泥土中探出头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她在想什么？是那个永远失去的姐姐？是莉莉母女最后的眼神？是魔女之国冰冷的牢狱？还是镜月第一次染血时，自己无法控制的呕吐和那份沉甸甸的罪恶感？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在这短暂的、几乎奢侈的宁静里，让疲惫的灵魂得以片刻喘息。
后院传来另一种节奏清晰的声音。那是恩特在劈柴。结实的手臂挥动着沉重的斧头，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然后精准地落在粗大的木段上，木柴也应声裂开。木屑在阳光下飞舞，像那些细小的金色尘埃。
这声音充满了力量感，是一种简单而直接的劳作之声。卡莉亚听着这声音，描摹剑纹的手指渐渐停了下来，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只是在祈祷，安静的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晚餐的炊烟再次袅袅升起。
晚餐是卡莉亚用集市上最后能买到的、几根有些蔫软的胡萝卜、一把同样蔫巴巴的绿叶菜和仅剩的一小块风干咸肉煮成的炖菜。
咸肉提供了的咸味和油脂，蔬菜在长时间的炖煮下变得软烂。她又在炖菜里加了一些面包块，让它变得浓稠。食物简单至极，但两人围坐在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木桌旁，借着炉灶里残余火光的暖意，默默地吃着。炉灶里跳动的余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长、晃动。
晚餐后，卡莉亚收拾好碗筷，坐回桌边，目光紧锁着炉灶里跳跃的余焰。火焰在她湛蓝色的眼眸中闪烁。屋外夜色深沉，虫鸣犬吠更衬得小屋一片寂静，这份宁静带着终结的气息。
“恩特。”她的声音清晰且带着试探的意味。
“嗯？”恩特放下擦拭得寒光铮亮的剑。
卡莉亚的目光移向他，充满认真和紧张，仔细扫过他曾经受伤的位置。“你的伤…”她声音很轻，“真的…都好了吗？”
恩特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在炉火映照下，流畅有力地活动起脖颈、肩膀、腰腹，最后做了一个沉稳的深蹲。动作行云流水，呼吸平稳，眼神锐利如初。
“全好了。”他站定，声音低沉而确定，带着岩石般的力量感。
卡莉亚看着他毫无破绽的身姿，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唇边漾开释然的浅笑。“那就好。”
短暂的沉默后。卡莉亚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我们…明天出发吧？”
恩特毫不意外，干脆地点头。
“嗯，明天出发。”
其实卡莉亚不清楚为什么恩特会愿意跟着自己一起生活，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愿意跟着自己一起去旅行，她也从来没有去问过，但，她知道。
有人愿意陪伴在自己身边，不再孤单的感觉，并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