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洋睫毛上沾着点篝火燃尽的炭灰,被光一照,倒像是落了层金粉。
他咂了下嘴,喉咙干得发紧,睁眼时先看见的是洞顶垂下来的石钟乳,尖端正挂着颗水珠,晨光在水珠里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这是他在星界见到的第一个像样的清晨,没有双月,没有泛着紫光的雾,只有带着草木气的风从洞口钻进来,吹得篝火堆里最后一点火星“噼啪”跳了跳。
他坐起身时,后腰硌在块扁石上,疼得“嘶”了一声——昨晚靠着这石头睡的,石面上还留着他无意识蹭出的浅痕。
手往旁边摸了摸,触到片粗糙的麻布,是叶炎昨晚盖在他身上的,现在被他压得皱巴巴,边缘沾着点暗红的泥,凑近闻闻,还有股叶炎身上常有的、类似松脂的味道。
“叶哥?”李洋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
他转头扫了圈洞穴,目光先落在石壁下的背篓上——
叶炎的背篓是空的,平时装着草药和打火石的侧袋敞着口;再看篝火旁,那柄磨得发亮的木刀不见了,只剩刀鞘孤零零地靠在石缝里,鞘口还卡着片干枯的蕨类叶子。
视线最终落在洞穴中央的石台上,那里压着张东西,像是用某种植物的内皮做的,浅褐色,边缘毛毛糙糙,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
李洋走过去拿起,指尖触到内皮的纹路,有点扎手。
叶炎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笔锋硬得像木刀劈石头,“去东边雾林探探,食物在树叶堆里,别乱跑,等我回来”,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洞穴深处。
他捏着那片内皮笑了笑,顺手往裤袋里一塞,布料摩擦着昨晚被叶炎削肉时溅到的油星,黏糊糊的。
“还真够早的。”
他嘟囔着转身,果然在洞穴最里头的凹坑里看见堆新鲜的树叶,扒开一看,底下藏着两块用宽大叶片裹好的兽肉,肉皮上还留着整齐的刀痕,是叶炎昨晚特意切出来的,肥瘦均匀,比他自己啃的那块强多了。
篝火堆里的火星快灭了,李洋蹲下去,捡了几根细柴往里塞。柴
是叶炎早就劈好的,长短差不多,码在洞口内侧,树皮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浅黄的木芯。
他学着叶炎的样子,用根带火星的炭头去引,吹了两口气,烟先冒出来,呛得他眯起眼,眼泪差点出来——
昨晚看叶炎弄的时候明明很轻松,原来还得憋着气。
等火苗重新舔上柴枝,他才把裹肉的树叶掀开。
兽肉上还带着点凉意,大概是叶炎凌晨起来处理的,边缘被冻得有点硬。
李洋用根削尖的树枝把肉串起来,架在篝火支起的两根木头上,树枝是他昨晚趁叶炎不注意偷偷削的,顶端磨得不够尖,穿肉时费了点劲,指尖被戳得红了一小块。
晨光渐渐爬过他的脚背,从微凉的金变成暖融融的橙。
洞口外传来“咕咕”的叫声,像是某种鸟类,却比地球上的鸽子声粗嘎些,李洋探头看了眼,只见几只长着绿色羽毛的小东西蹲在树枝上,歪着头瞅他,喙上还沾着紫色的浆果。
“看啥看,没见过烤肉啊?”他挥了挥手,那些小东西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拍打的声音像抖落塑料袋。
肉皮开始冒油泡,“滋滋”的响,油脂滴进火里,腾起一小簇带着肉香的火苗。
李洋咽了口唾沫,伸手想去翻,指尖刚碰到串肉的树枝,就被烫得猛地缩回来,在裤子上蹭了蹭。
“操,忘了烫。”他咧着嘴笑,眼睛却没离开那块肉——
叶炎昨晚就是这样,总在这个时候用刀把焦皮划开,让里头的油汁流出来,他也学着用树枝去戳,果然有清亮的油顺着刀痕淌下来,香味更浓了,引得他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石壁上有几道浅浅的刻痕,是叶炎这几天做的标记,一道代表一天,现在已经有五道了。
李洋数着刻痕,脚边堆着昨晚啃剩的骨头,被他踢到一起,骨头上还挂着点肉丝,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油腻的光。
他突然想起沈天凌,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哪,是不是也能找到这样的洞穴,有没有人给烤肉吃。
“想啥呢。”
李洋拍了拍自己的脸,把肉翻了个面。火光照得他脸颊发烫,鼻尖沁出点细汗,混着昨晚没洗干净的油星,倒有种踏实的暖意。
他靠在石壁上,看着火苗在肉皮上舔来舔去,听着洞口的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怪叫,心里头静悄悄的——
叶哥说了让等,那就等着呗,反正他去了也是跟在后面跑,还不如守着这暖和的洞,等叶哥带好消息回来。
肉香漫满了整个洞穴,李洋把串肉的树枝往火堆里推了推,让火再旺点。
晨光已经铺满了洞口的地面,连带着他的影子也被拉得长长的,一直伸到叶炎刻痕的石壁下,像个安安稳稳的记号。
烤串的签子在指间转得飞快,木刺勾着掌心的汗,有点黏。
李洋咬下最后一块带焦皮的肉,忽然想起叶炎昨晚拨着火堆说的话,眉头不自觉皱起来:“天知道蓝星那里到底第一天了。”
他往火堆里扔了块小石子,火星子“嘭”地炸开,映得他眼底亮了亮,“按叶哥说的,蓝星的一天顶这好几天,我在这儿啃了三顿烤肉、两顿野果……蓝星那边,怕是得有一天了吧?”
思绪跟着那点火星飘远,撞回被卷进裂缝的那天。
两人被吸进裂缝之后。
耳边“嗡”的一声,像是有台巨型发电机贴在耳朵上,震得他牙床发麻。他下意识去抓沈天凌,指尖刚揪住对方校服的后领,一股蛮力就从斜后方撞过来,像被卡车怼了一下。
天旋地转里,他看见沈天凌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动了动,大概是喊他名字,可声音碎在风里,根本听不清。
紫雾像活过来的蛇,缠上他的脚踝,拖着他往左边的灌木丛撞——
那瞬间他还死死扯着天凌的领子,直到布料“嘶啦”裂开,两人像被剪断的风筝,一个往东南飘,一个往西北坠。
“操,那灌木的刺比牙签还尖。”李洋摸了摸后腰,那里还有块没消的淤青,是当时撞在石头上磕的。
他滚进一片齐腰深的草里,草叶边缘带着细锯齿,刮得胳膊火辣辣的疼,裤腿被勾出好几个洞,露出的小腿上渗着血珠。
爬起来时,四周静得吓人,只有自己的喘气声,还有草叶摩擦的“沙沙”响,像有人在背后盯着。
他也顾不上疼,撒腿就跑。
不知道往哪跑,就凭着感觉往有光的地方冲——那光不是阳光,是远处林子里飘着的蓝幽幽的火,看着瘆人,却比伸手不见五指强。
跑了大概有一袋烟的工夫,肺像个破风箱,每吸一口都带着血腥味,脚下突然踩空,“噗通”摔在一片软泥里。
抬头才发现是条溪。溪水绿得发蓝,底下的石头透着光,像嵌了碎玻璃。
他趴在溪边,双手插进水里,刚想掬一捧喝,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滑溜溜的,像裹了层黏液,还带着冰碴子似的凉,力道大得能听见自己骨头“咯吱”响。
“什么玩意儿!”
他猛地往后拽,水里“哗啦”翻起浪,一根灰紫色的触手从水底冒出来,足有胳膊粗,表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吸盘,正死死吸着他的手腕。
吸盘扯着皮肉往水里拖,疼得他眼冒金星。
他另一只手胡乱在地上摸,摸到块拳头大的石头就往触手砸,没中;又摸到根断了的树枝,顺手抄起来,闭着眼往水里抡——
树枝抽到触手的瞬间,那东西发出“吱”的一声尖啸,吸盘突然松了松,他趁机往回猛拽,手腕上立刻留下一圈红紫相间的印子,吸盘的齿痕嵌在肉里,渗着血珠。
触手缩回水里,水面上还漂着几滴他的血,很快被溪水染成淡粉色。
李洋瘫在岸边,浑身软得像没骨头,手腕疼得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想喊天凌,嗓子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
风从林子深处吹过来,带着股腐肉的味,他看见几只长着翅膀的虫子从头顶飞过,翅膀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暗红色的血管。
“不能在这儿待着。”他咬着牙想爬起来,刚撑着胳膊坐直,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时,是被冻醒的。
之后便是被猴子攻击,叶炎救场。
他看着叶炎把烤好的肉削下来一块递给他,肉皮焦脆,油汁滴在火里,腾起小簇火苗。
“我……我朋友呢?”他咬着肉,含糊地问,“跟我一起被卷进来的。”
叶炎抬眼看了他一下,睫毛上沾着点火星的光:“星界裂缝会把人甩到不同地方,运气好的话,能在三天内遇上。”
他顿了顿,把另一块肉也递过来,“先顾好自己,天黑后,这林子比水里危险。”
李洋看着叶炎往火堆里添柴,动作熟练得像在自家厨房。
他手里的肉还冒着热气,咬下去满口肉香,刚才的害怕和慌张,好像被这口热乎肉压下去不少。
他忽然觉得,就算在这鬼地方,好像……也不是那么糟。
“唉。”火堆里的木柴烧得差不多了,只剩红彤彤的炭。李洋把啃干净的骨头扔进炭里,看着它慢慢变黑。
不知道天凌醒没醒,有没有遇到像叶哥这样的人。
他摸了摸手腕上已经结疤的印子,药膏的清苦味还没散,心里默默数着:一天,两天,三天……等叶哥回来,等裂缝稳定,总能出去的。
洞口的风又吹进来,带着点晨光的暖。李洋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看着火苗重新窜起来,心里踏实了点——
至少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