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地重复着指令,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无辜。
他明明是按照要求做的啊?
为什么土没松,反而开了个大洞?
饭……还有吗?
死寂。
只有泥水从坑壁滑落、滴答入坑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几只受惊水鸟扑棱棱飞走的翅膀拍打声。
田埂上,王老伯像一尊被泥浆封印的雕像。
他僵坐了足足有十几息,泥浆糊住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只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发出拉风箱似的声音……
王老伯呆呆地站在田埂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
他布满老茧的手还紧紧握着锄头柄,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并且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此刻失去了所有血色,沟壑纵横的皮肤像刷了一层石灰,僵硬得没有一丝表情。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田中央那个巨大的、还在冒着热气的焦黑深坑,瞳孔涣散,仿佛无法理解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
那是他家的秧田。
是他和老伴起早贪黑,一担水一担肥,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出来的宝贝秧田!
是全家明年活命的指望!
昨天还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嫩生生的秧苗在春风里轻轻摇摆……
现在……
没了。
全没了。
只剩下一个丑陋的、散发着死亡焦糊味的深坑,和周围如同被野猪群蹂躏过、又被大火焚烧过的狼藉焦土。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或者几个世纪?
“嗬……嗬嗬……”
一阵怪异、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从王老伯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这声音打破了死寂,却带来了更深沉的绝望。
紧接着,这抽气声猛地拔高、扭曲、变形!
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混合了极致痛苦、愤怒和毁灭欲望的咆哮,撕裂了清晨的空气,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啊——!!!!!!!”
王老伯的身体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猛地绷紧,然后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根锄头,不是砸向雪雨晴,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脚下那已经被泥块砸出坑的田埂!
砰——!!!
夯实的土埂被砸得泥块飞溅!
“我的秧子啊——!!!”
他第一声嘶吼破腔而出,带着泣血的悲怆,如同惊雷炸响!
“我的命根子啊——!!!”
第二声,是椎心泣血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
“白毛小化生子——!!!”
第三声,是刻骨铭心的诅咒,将世间最恶毒的词汇狠狠钉在雪雨晴身上!
“你松个土——!!!”
第四声,是荒谬绝伦的质问,充满了被彻底愚弄的暴怒!
“像开山放炮——!!!”
第五声,是眼前这灾难景象最贴切、最惨烈的注脚!
“我滴个田啊——!!!”
第六声,是家园被毁、希望破灭的哀鸣!
“被你搞得稀巴烂——!!!”
最后一声咆哮,如同重锤落地,带着摧毁一切的绝望力量,将“稀巴烂”三个字吼得地动山摇!
他猛地抬起那张因为极度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充血的眼睛如同地狱恶鬼,死死锁定泥坑里那个茫然的银发身影,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裂眼眶!
花白的胡须剧烈抖动着,喷出的唾沫星子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他整个身体前倾,如同一头随时要扑下去将对方撕成碎片的暴怒雄狮!
“稀巴烂!稀巴烂啊——!!!”
他反复嘶吼着这三个字,如同魔咒,每吼一声,就用锄头狠狠砸一下田埂,泥土纷飞,状若疯魔!
那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席卷了整个田间地头。
雪雨晴坐在冰冷的泥浆里,被王老伯那如同实质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暴怒和绝望彻底笼罩。
那一声声“化生子”、“稀巴烂”的咆哮,如同重锤砸在他的意识上。
他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那些词汇的恶毒含义,但那扑面而来的、几乎要将他撕碎的负面情绪,如同最刺骨的寒风,让他小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金色的眼眸里,巨大的茫然和恐惧如同潮水般蔓延。
他不是……想帮忙松土吗?
不是……想把硬的泥变软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王伯会这么痛苦?这么恨他?
“稀巴烂”……是什么?
是……他做错了吗?
“化生子”……又是什么?
好冷……好怕……
他抱着自己湿透冰冷的身体,蜷缩在被他亲手制造出的巨大深坑边缘,在暴怒老农的咆哮中,像一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迷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