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这身汉袍是……
“还有大业等待你去完成。”
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李信陵呆立了片刻后便进入狂暴模式。
“朱幽蒹,你给老子滚出来,同样的把戏别想着用第二次!”
她怒吼着看向四周,然而目光所及只有阴沉的灰色天空和踩在脚下的水面。这些水面的硬度堪比平地,即使狠狠跺上几脚也溅不起什么水花。
她知道这是哪里,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幽水村的一草一木,更不要说这处作为绝对核心的幽水谭。
“你没有时间停歇和休息,信陵。血脉还在等待你去传承。”
朱幽蒹的声音再度响起,她的身影自远方弥漫的雾气中缓缓现身,穿着和李信陵身上一模一样汉袍,手里高举的三角旗帜上写着大大的“明”字。
“老子不稀罕你那点所谓狗屁血脉!”
李信陵怒吼着,挥舞拳头冲过去就要打下,然而朱幽蒹的身体如同幽灵般没有实体,拳头从脸颊径直穿过。她想着去摸骰子,却发现它们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天真浪漫,被人类愚昧社会所蒙蔽的可怜孩子,究竟会抱着怎样的心态,将她母亲的胸膛亲自捅穿?”
朱幽蒹轻轻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什么心态?铲除邪恶的心态!保护普通人的心态!阻止你这个cosplay皇帝的疯子!你才不是我母亲,我母亲,被你杀了,已经被你杀了,和千万冤魂一起,为了你那点破烂大业而死!”
“那只是个代为将你生育的容器而已,信陵。你的血液传承自我的血液,你我融为一体不可能分开。你能感应到。”
朱幽蒹缓缓将手背在身后,旗帜在头顶随风舞动。
“而且直到现在,你还在以为我会称帝。甚至就连你被那名伪神蛊惑的时候,幻境里的我都在用‘朕‘这个称呼。”
“你,你怎么知道……”李信陵愕然。
“一个孩子永远无法真正意义上消灭她的母亲,即使肉体毁灭,血液里的灵魂依旧。你不死,我就依旧能活着,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丝残魂。”
朱幽蒹脸上终于浮现了一抹笑意。
“信陵,我的理念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四百年前的我想要守护同村的亲人,现在的我依旧如此。我的意志依旧,但村民们已经将我当作行走于世间的神。
他们为我建立庙宇,举办盛大祭奠,竖立巨大雕像。即使我拒绝成神,他们已经将我当做神狂热膜拜,我的信仰之力需求这样的意志,我没有纠正他们的必要。
一统天下并非我的兴趣,但在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越来越多的魔法少女自混乱中诞生,其中一些同样具有血脉传承能力,在世间散播混乱与罪恶。我和你说过,名为达斯科沃登的一支已经蔓延到赛里斯的蓉楚省内。
无数历史,无数我亲眼见证的历史证明,偏安一隅最终的结局只有灭亡。为了幽水村的生存,我最终选择带领幽水村从阴影中现身,加快扩张的速度。你本应是辅佐我共同应对那些崇拜黑暗疯子的左膀右臂,信陵。”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李信陵的拳头上下飞舞,而朱幽蒹只是安静站在原地,淡笑着看向她。
“孩子,我活了四百年,小心翼翼布局,带领幽水村在偏僻地带扎根发芽。我以为我像真正的皇帝一样,化为冷酷无情的政治机器,只为最大化利益而活。但自从看到出生后的你第一眼起,我的心融化了。”
“装什么假惺惺的大尾巴狼啊……直到现在你还想着用谎言去蒙骗老子!”
“这不是谎言,而是根植于血脉当中的亲情。”
朱幽蒹深吸一口气,眼睛似乎闪动了起来。
“村民们崇拜我,他们身上流着我的血,他们都只是普通的信徒。我将血液化为泉水定时喂养他们,他们向我膜拜提供信仰之力。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后代,你体内流淌的血脉更为浓厚纯净,和我的链接更加紧密。
孩子,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发誓要将你培育成幽水村的中流砥柱。相比其他普通信徒,你的思维更加敏捷,容貌更加出众,体力也更加出色,即使无法受到精灵龙的青睐成为魔法少女,也足以担当大任。”
“我不是你的孩子,永远不可能是!”李信陵声嘶力竭。
“你没有选择出身的决定,就像我没有办法选择拥有一名将我卖到青楼的父亲——而你也永远不会摆脱这层身份,孩子。”
李信陵最终放弃了徒劳的挥拳,瘫坐在水面上,朱幽蒹上前一步,眼中充满了……慈爱?还是怜悯?
“孩子,我不怨你刺穿了我的胸膛,一名母亲总是能够包容她的孩子胡作非为。但孩子,你要继续走下去,将幽水村的精神传承下去。只要你活着,继续动用泉水之力繁衍后代,我们就会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李信陵没有再嘶吼,她只是死灰一样瘫在地上。
“朱幽蒹,你每次说什么事情,都打着这样那样的旗号。说这是大义,是不可避免的,是为了整个村子,甚至是整个赛里斯……可是,你可曾有一次,是真正意义上关心我,关心身为一个普普通通女孩的我么?”
她抬头看向朱幽蒹,泪水从脸颊缓缓留下。
“你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无论我闹出什么动静都是笑眯眯的,包容我的过错……可你有曾发自真心在意我么?每次找我,只是在意我书读了多少,在孔子学院的学习进度如何,儒学礼仪是否有跟上,面对旅客有没有做到笑容常挂在脸上,有没有把幽水村的历史滚瓜烂熟背下来。
你从来不在意我池塘里捉的青蛙,和朋友之间的游戏,喜欢吃软蠕蠕的糯米团子,讨厌戴满是珠宝重得要死的帽饰。我十岁那会练了半年画画用数字绘板画出了你我两人的合影,你只是让我多画幽水村好放在旅游宣传片里……”
她攥着拳头,看着水面里的倒影,看着那张她一直都隐藏在蓑帽和绷带下没有正面直视过的脸。
“就算你是我的亲生母亲又如何呢?我在你身上只能感受到疏离感,不管你表现得多么柔和多么仁爱,甚至在最后和我谈起了恋爱,都有那么一层泡泡一样的隔阂……
不仅仅是我,你就连你自己都不在乎。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想知道闲暇时间是不是和我一样喜欢坐着一艘渔船跑到水潭上,披上大人的蓑衣蓑帽拿着一个钓竿一呆就是一下午。
每次生日我都绞尽脑汁为你精心准备了好多好多礼物,可回应我的只是习惯性的拥抱,但温暖,但很机械,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如此,都永远猜不到你真正的想法。
我现在想啊想,我想我记忆当中原本那个你是什么样子的,可是我想来想去,你都只是……一个一天到晚都在忙着幽水村发展的人。
你说你见了我后第一次动心,可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戴着一张面具,一张写着为了整个村子的面具,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水潭上,呼啸的阵风停止了,只剩下李信陵的抽噎声。
“啊,朱幽蒹,我究竟拿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你?我恨你恨得牙痒痒,可我对你的爱却也是真情实意。
我那么傻乎乎地以为只要两个人结婚了,我能成长起来独当一面了,或许你终于就可以卸下心房,不再一天到晚眼里只想着村子,而是能够多看看你自己,再多看看我……
我跪在你跟前痛哭流涕,我祈求你停下来,至少能多看看镜子,看看你我那两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内心。可你最后还是,还是选择了……”
抽噎化为哭泣,李信陵死死攥拳,手指甲深入手心,血液汩汩流出。
“就算幽水村活得再久又如何呢,就算我现在去传承那血脉又如何呢?你已经不再是你了,我也不再是我了,分明都是两个被所谓血脉强行绑架的可怜虫。
不是我们在用那血脉去帮助他人,而是血脉在利用我们,在把我们当做工具,去为了活下去而什么都要不择手段去做啊!!
……那样的生活,那样只是单纯为了活下去而像个癌细胞一样不断扩张不断吞噬周围一切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是你想要的么?”
有什么人在远处呼喊,声音模糊几乎消散在风里。可那呼喊声从未停歇。
李信陵愣住了,是谁?是谁在如此情真意切呼喊自己的名字。
“信陵姐姐,信陵姐姐,信陵姐姐!”
水面不再平静,浪花汹涌。面前的空间如同镜子一般碎裂,一只穿戴着厚黑色丝衣的手伸出,连同留着粉色长发的熟悉面孔,竭尽全力呐喊着扑向呆坐在地上的李信陵。
“信陵姐姐,小羽——来带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