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肆啊,咱这岁数了,还能在公园碰见,真叫一缘分!您那朝闻观……现如今怎么着了?还守住了么?”
“朝闻观?”肆道苦笑一声,拂了拂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间隐约可见袍角下精密的伺服关节,“没了。被临时政府的‘伊甸区净化改造’,夷为平地。”
“它现在换了个地方,叫‘静心斋’…在‘虚拟禅意’元宇宙里。”他指了指自己头盖骨上的脑机接口,“倒是清净,也……安全。”语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讽刺。
旁边,两个哑巴说唱歌手的“战斗”进入白热化。他们的手势快如闪电,数据手套将动作转化为狂暴的电子音浪和尖锐的歌词流:
“我的Flow是废弃电路,火花四溅点燃贫民窟的愤怒!”
“你的韵脚是过时病毒,早被资本的防火墙删除!”
隋洛文叹了口气。
“老肆啊,您师父那饥荒还没填上哪?要不就是——就算还利索了,公家也得硬要收走啊?”
经过隋洛文这么一提,肆道不禁回想起四年前,薪焰市才刚刚建好一年左右,自己还只是个流浪的老乞丐的时候——
那时候,朝闻观也才刚刚建好半年,自己的师父为了建这道观因此欠了不少债。
某一天,那自号三隅散人的老师父打开山门,正准备在门口清扫清扫尘埃,却见到了恰好因为太饿晕倒在门口的肆道。
三隅散人见肆道无处可去,肆道他又苦苦哀求留下来指望能有个地方遮风蔽沙,就收留了他留作徒弟。
“三隅指道生万物前的稳定状态,师父我占‘三’,三生万物;你作为我的徒弟承‘肆’,四象演化,暗喻传承;肆道逍遥,呼应散人。”
肆道这个道号便是这么来的。
即便是师父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去世后,肆道也没有辜负三隅散人的心愿,主动去做佣兵挣钱还债,时不时去传播道家文化。
当年,肆道跟何予函承诺自己一定会来帮助何予函一起去解决林充后,之所以没有来,主要还是因为债主又找上了门,催逼自己还债缠住了自己。
“债的确是还完了,”肆道的语气有些低沉,“不过,何领袖执意要拆了贫道传承的朝闻观,说不这么做,就难以利用好伊甸区的每一块土地,为攻占市中心打下基础。”
“她还说,不能因为贫道的一人之私,就大开绿灯,作为领导者必须一视同仁,不能心慈手软偏袒自己‘信任的专家’。不过她也按规矩拨了一笔钱赔给了贫道。”
“嗬!闹了半天是这么档子事儿啊……”隋洛文了然道,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乌合之众》粗糙的封面。
肆道没接话,只是又习惯性地拂了下道袍。朝闻观旧址,如今大概已经是某个预制模块化工厂的地基,或是通往伊甸区某个新兵营的立体交通枢纽。
泥土、电子香火、晨钟暮鼓,连同师父三隅散人那带着点咳嗽的笑声,都被压在了冰冷的合金和混凝土之下。
“何领袖……她现在坐那个位置,也是如履薄冰。‘伊甸区净化改造’,听着光鲜亮丽,底下是无数个‘朝闻观’,无数个被连根拔起的‘旧时代残渣’。”
“为了效率,为了那个所谓的‘终极目标’——攻占市中心,得到整个薪焰市真正的控制权。她没得选,或者说,她选择了一条最不讲究情面的路。”
肆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何予函坐在临时指挥部那张巨大的全息地图前,眼神坚定,指着代表朝闻观的那个小小光点被抹去时说的话:
“肆道,你是我信任的专家,你的技术、你的知识对我们至关重要。”
“但信任不能成为特权。这块地,是战略缓冲区的关键节点。拆,是战略需要,是规则。个人情感……必须让步。”
何予函的语气斩钉截铁,丝毫不给他反驳的余地。那笔补偿款,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切割仪式。
“是啊,没得选。”肆道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信任的专家’……呵。”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贫道理解她的难处,理解那该死的‘大局’。贫道也拿了钱,按规矩办了手续,没闹没争。”他猛地吸了一口弥漫着金属粉尘的空气。
“可那是家啊!隋先生!是师父用命换来的一个遮风挡沙的窝,是贫道……唯一感觉自己还算是个人,而不是一堆行走的零件和债务的地方!”
旁边两个哑巴歌手的“战斗”恰好达到高潮……
隋洛文轻轻拍了拍肆道的肩,那触感坚硬冰冷,是装甲外壳。“老肆啊,理儿,咱门儿清;可心里头这口气儿,它横竖是顺不下去!”
“眼巴前儿这世道,能把‘静心斋’那点子虚头巴脑的牌位儿给您囫囵个儿保下来,啧……备不住啊,就是何领袖在规矩框框里头,能给您抠哧出来的、最后这么一丁点儿念想喽。”
“可话说回来,这念想……”他指了指肆道头上的脑机接口,“它他妈得通着电,您才能瞅见影儿。”
肆道沉默了很久。远处塔楼的光芒穿透雾霾,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最终,他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贫道……该去‘静心斋’上柱电子香了。”
他转过身,道袍在混杂着机油和尘埃的风中拂动,走向更深的、霓虹闪烁的街巷深处,身影很快被光怪陆离的虚拟广告牌和穿梭的浮空车流吞没。
隋洛文站在原地,看着肆道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乌合之众》,再抬眼望向那两个仍在比划着手势引爆音浪的歌手。
他摇摇头,将书塞进怀里,也转身融入了这座庞大、冰冷、却又在缝隙中顽强嘶吼着的钢铁丛林。
空气中,只剩下那充满讽刺意味的电子歌词还在回荡。
“好一场激烈的冲撞!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