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狩猎装，短剑，猎弓，黑域提灯，还有那幽绿色的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如果非要说和一般的少女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
在这个秋日的黄昏，卡瑞如同外出野营的富家女，带着一身的华而不实，一路漫步，一路张望。
无论是长期相处的芬恩修士，还是仅有几面之缘的格哈德勋爵，都对以前的卡瑞印象深刻。
也许是雷娜特的严格教育，也或者是对自身未来提灯人身份的心理预期，卡瑞在十二岁之后，就有着完全不同于普通乡村孩子的教养与稳重。
即使是成为了亚女，卡瑞那原本的气质也并未褪去，反而还多了几分优雅。
卡瑞一身提灯人的标准打扮，穿过山谷关隘时，没有受到任何刁难。大家都接受了事实，只要不去正面凝视那双眼睛，就是把卡瑞当做村里哪家刚成年的女儿也不是不可以。
再次翻过一道山梁，夜露谷的尽头，横贯天地的黑雾之障再次出现，那道简陋的铅墙在浓雾边缘时隐时现，依然默默地阻隔着黑域的扩张。
一座小型的永备营地出现在夜露谷的树林边缘，灰色的旗帜上绣着大大的黑色北极星图案。营地里，十几个人影在来回走动，算起来，黑星佣兵团已经在这儿驻扎了几近一个月了。
轻柔的歌声，在营地里回荡。琳内娅站在马车顶棚上，仰望着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太阳，唱着大迁徙后流传了几百年的吟游诗人诗歌——《爱的摇篮》。
「睡吧，美丽的小公主，勇敢的荆棘在窗外站岗，它的尖喙指向南方，替她咬住魔鬼的尾巴……
枯枝投下的影子，在城墙上扭曲生长，像极了她故乡的宫廷玫瑰，那年她十六岁，阳光还吻得到她的左脸颊……
出征的骑士站在钟楼上，向着爱人挥手，他说：‘我愿做她的摇篮，直至阳光与星辰重现’。爱是甘愿被荆棘刺穿的掌心，是明知凋零仍要怒放的花……
一位又一位骑士陨落，一代又一代公主老去，原来我们都在爱的轮回里，既是摇篮也是墓碑。爱让得到的化为灰烬，让逝去的继续生长，让每一次相遇成为永恒……」
歌声有些跑调，琳内娅舒展着双臂和性感的腰身，如释重负，露出了甜蜜微笑，从脖颈蔓延到脸颊的黑色线条，正一缕缕回退，最后淡化消失。
这是欢乐园丁窃取黑暗力量的代价，只能通过歌唱，去化解体内的腐化堆积。
马车下，里奇仰着头，静静地注视着高高在上的爱人，那冷漠的脸庞曲线里，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呃……啊！”
另一个角落里，埃纳尔坦露着瘦骨嶙峋的胸膛，左手捏着胸口那颗生长在皮肉中的血色六角宝石，右手抓着一把小刀，正在撬动。
剧烈的疼痛，让黑发青年消瘦的脸显得异常狰狞，这位战斗中感受不到伤痛的苦痛商人，如今却是满头大汗，额头青筋暴突。
这是苦痛商人的代价，屏蔽的伤痛会在心口凝结苦痛结晶。结晶完全长成之后必须摘除，否则会引发身体腐化。但摘除结晶时，积累的疼痛都会双倍释放出来。
“嗬……嗬……哈哈！”
鲜血飞溅，埃纳尔颤抖着手，将摘下苦痛结晶高高举起，发出了狂笑。
四阶的苦痛结晶，蕴含着黑域之力，属于苦痛商人独有的财富。不光是配置魔药的素材，还被部分生命系的提灯人用作黑域武器的增幅配件，价值不低。
卡瑞走进黑星佣兵团的营地，除了莉丝招手微笑外，其余的人都纷纷回避。
“嘿嘿，我看到了谁，幸运的神眷之子！”
见黑色短发少女走来，正在胸口缠绕纱布的埃纳尔，发出了阴阳怪气的笑声，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戏谑，“如果你的声音没有变的话，我会拿出所有的麦酒来招待。”
没有在意黑发青年的讽刺，卡瑞走到营地中央，微微低头：“里奇先生，埃纳尔先生，琳内娅小姐，我能在这里见习一段时间吗？”
琳内娅一愣，把头转向了里奇，后者放下了手里的酒瓶，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十几秒后，里奇抹着嘴角的酒液，不冷不热地说道：“过了丰收之月，黑域里的怪物会越来越多，每一次进去都有风险。你也看到了，琳内娅和埃纳尔已经耗尽了黑域之力，暂时不可能再进去了。”
卡瑞想了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币，远远丢了过去：“嗯，我知道，没有免费的情报，您能给我一点提示吗？”
银币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被里奇精准地抓到手里。安娜女皇的侧身像，在黄昏的光影下闪闪发亮，面值二十克朗，是陌生提灯人之间交换见闻的惯例。
“往西南走，乱石滩上有雾嚎石蛛，可以练手，别深入了……如果你能发现有趣的东西，我也可以购买你的情报。”
里奇说完，把银币放进琳内娅的手里，转身走进了帐篷。
“里奇是和你开玩笑的，别介意。”琳内娅走到卡瑞面前，把银币重新塞回了对方的手心，“雾嚎石蛛速度不快，对我们来说很弱，但你还是要小心，别被它们围住了。”
“嗯，妈妈以前教过，我也见过雾嚎石蛛。”
卡瑞点点头，抽出蔷薇之刺，朝黑雾之障慢慢走去。
“里奇，我们可以说服卡瑞加入黑星，她是稀有的愚者职业。”目送卡瑞远去，琳内娅走回了帐篷，对着正在地图作业的里奇轻声说了句。
里奇没有抬头，继续用笔在地图上标记，语气平静：“几百年里，没有几个愚者能活过四阶，有纪录的几个四阶愚者，也全是疯子……她成长得越快，也就离死越近了。”
听到情侣如此说，琳内娅的眼神黯了下来。
“琳内娅，我们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寻找痴愚之母，目前的搜索范围还是太窄了。”
里奇丢下笔，抓起了身边的一本书籍，翻了几页，指指点点，“你看，这是提灯人工会的记录，猎捕痴愚之母的描述都很模糊……”
琳内娅凑过头去，看了几秒，脸上露出一丝隐忧：“里奇，我们选择和科勒家族合作，不会有麻烦吧？万一他们把消息泄露给教会怎么办？”
里奇笑笑，搂过琳内娅的脖子，在对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科勒家早就衰落了，家族提灯人也大多退役，他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老伯爵的死因一直没有公开，说明那位年轻的伯爵大人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会比谁都更谨慎……
“琳内娅，只要能抓到痴愚之母，科勒家的手指缝流下一点点给我们，都会是一笔惊人的财富，在第七次黑潮来临前，是我们唯一值得做的事！”
琳内娅点了点头，坐到了里奇的怀里，笑眯了眼：“我知道，你想让黑星成为最伟大的佣兵团。”
正要温存一番，突然，帐篷外传来了莉丝的哭声。
……
“啪！”
耳光过后，莉丝倒在了地上。之前在腐血沼池留下的脸部腐化疤痕，还没有完全自愈，此刻又裂开了一道血口，渗着鲜红的血液。
“交出来吧，别忘了，你只是我们雇佣的劳力。”埃纳尔走到莉丝面前，一脚踏住了对方的肩膀，脸色异常阴沉，“能让你吃饱，甚至是养伤，已经对你最大的仁慈。”
“对不起，埃纳尔先生，这是我自己发现的，我没有占有您的战利品。圣主见证，我没有撒谎……”
地上的莉丝侧着身，眼里含着泪水。
里奇走了过来，轻轻拍了下埃纳尔的肩膀，然后蹲到了莉丝面前，摊开了手，面无表情：“拿出来吧。”
“呜呜……”
莉丝抹着眼泪，死死咬着嘴唇，慢慢从斗篷里摸出了两片薄薄的、带着黄红色金属光泽的东西。
大翅金夜蛾，黑域里最奇妙的生物之一。成年大翅金夜蛾的翅膀超过巴掌大，完全金属化，含金量从三成到七成不等，因其他杂质成分不同，颜色也不尽相同。
里奇掂量着两片薄薄的金翅，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从颜色上看，最多四成含金量，估摸着也就相当五六十克朗。
“莉丝，听着，大翅金夜蛾生活在腐面巨木林里，昨天我们就在那里。如果没有埃纳尔解决危险，你连看到这种东西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这不属于你的运气。”
说完，里奇站了起来，将两片金翅拍到了埃纳尔的胸口，然后环视着逐渐围拢而来的其他佣兵团成员：“今天发薪水，包括上次保护提灯人试炼的奖金，以及战利品的结算。”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都发出了欢呼，人人眉开眼笑，只有莉丝，慢慢爬出人群，捂着肩膀缩在了马车边，不断抽泣。
“见习成员，奇克、沃尔夫，月薪六十克朗，无奖金……厨师，斯韦勒，月薪一百五十克朗，奖金三十克朗……车队主管，沃伊切赫，月薪一百八十克朗，奖金四十克朗……”
琳内娅捧着花名册，被喊到名字的成员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接过事前就准备好的小钱袋。拿到钱的人彼此勾肩搭背，陆续离开。
加入黑星佣兵团，不光能吃饱饭，还能每月拿到一笔薪水，对于脱产离开土地的底层人而言，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关键是，这里的多数人并不需要进入黑域玩命，只要为战斗骨干做好服务就行。
莉丝靠在马车边，擦着嘴边的血渍，没敢抬头。她知道没自己的份，虽然她也是名义上的佣兵团成员，但作为一个亚女，能有个稳定的吃饱饭的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
“莉，莉丝……”
琳内娅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一个新增名字时，还有些意外，不禁侧头看了眼里奇。
刀疤脸青年，此刻大大咧咧地坐在篝火边，和几个老成员在说笑，看都没看琳内娅一眼。
“莉丝，侦查员，月薪零，奖金……一百克朗。”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转过了头，静静地看着琳内娅，埃纳尔冷哼一声，提起一整桶麦酒，走开了。
莉丝抬起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莉丝，玛伦和卡瑞都是你背出来的，你还找到了好几处低阶的恶魔巢穴，所以，这是你应得的。”
琳内娅走到莉丝面前，将小钱袋丢到了对方身前，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
“谢谢……”莉丝擦了下鼻子，低下头，紧紧捂着钱袋，声音有些发颤，“愿苏拉永远照耀您和团长先生……”
“吃点东西，进去照顾下卡瑞，别让她走丢了。”弯腰轻拍莉丝的脑袋，琳内娅转身而去。
“嗯！”莉丝抬眼望着琳内娅的背影，使劲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