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不能一直流泪，擦干泪后，总要再出发。”
“咳，胡说，我没哭啊。”桑葚嘴硬道。
银杏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带着笑意：“走吧。”
“啊，别急，让我休息会儿，有点累了。”桑葚说着，在路边的花坛上坐了下来，放松地靠在树干上，仰望着那与蓝天相连在一起的铁栅栏，“上学的时候，我很喜欢体育课，别人去打球，我就找个角落坐着吹风，有时候往外面看，就想——想啊，外面的世界真自由，那些人来来去去的，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银杏慢慢嚼着嘴里的鸡蛋汉堡，并未回答，只是跟着一块向上望去，似乎也在这青空下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
“但是后来辍学了，真的自己去工作了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自由，无形的东西在约束着每个人，让大家必须从这里到那里，再从那里到这里，在学校里看到头顶那一小块天空，似乎和外面世界那一大片天空没什么区别。”
“自由还是不自由，只看你自己如何觉得。”
“物质世界是唯物的，心灵世界是唯心的……哈，怎么感觉我在说废话啊？”桑葚挠了挠头，“不过说实话，对于念书这件事，我还是没太大兴趣，我想念的只是同校的同学，还有天天上学放学的生活而已。”
“上学和上班，又有什么分别呢。”
“不一样啊，上学会毕业，而且就那么几年，但上班，会感觉永无止境，就这样一直上下去……每次这么想就觉得生活没劲透了。”
“生活向来如此。”
“但我想，那只是我在抗拒着生活吧？其实就算是上班的生活，也应该有许多乐趣的，但我好像只记住了坏的，而没记住好的，我想，人就算长大了，也可以在心灵上无忧无虑的吧？背负太多责任，就只是为了出发而出发了，旅途上的风景便全都视而不见了……”
“……那是逃避。”
“不是逃避，一个人本就不应该背负太多，既然背负不了的，那就把它们扔掉，轻装前行，反倒比背着重物走得更远——而且那些你以为属于你的责任，说不定只是别人强加给你的，我们又不是神，我们只是平凡的人啊，做不到那就不做，完成不了那就放弃，我们只为自己所爱的东西坚持到底。”
“……当时，我也很爱她。”
“呃。”桑葚顿时被呛住了。
“你知道你所爱的东西值得你爱吗。”
“这一次，我会努力分辨的。”桑葚立马又笑了起来，似乎不在意刚才言语上的受挫，“这一次，不会再错。”
“你说不会就不会吗。”
“我说了不会就不会。”
“……最后一口，吃不下了。”银杏把剩下一点鸡蛋汉堡递到了桑葚脸前，等他伸手接过后就缓缓站起身来，“回家吧。”
“好吧，回家，对了……下次再出门的话，把你那台手机也带上吧？怎么样？可以拍很多照片留念，那么小巧，可比相机方便多了！”
“……给你用吧。”
“咦，可以吗？”
“……无所谓。”
“我会拍很多照片的！几年之后再回头看，到时候肯定会很惊讶，当年的你竟然总是面无表情不会笑的样子呢！嘿嘿。”
“……几年后再说吧。”
……
（二）
自行车后座上，少女浅绿色的长发飘扬，就像是从这苍翠大山中走出的精灵一样出尘。
回去没有走省道，毕竟那是一条一直向上的斜坡，就算只有桑葚自己骑着都费劲，更别说还载着一个人了。
所以七歪八拐的，就转进了一条村道里。
村与村之间都是相通的，只要顺着一个方向走，自然就能抵达有湖村。
村道虽然能过车，但一般不会有车，毕竟最宽敞的车道也就勉强让两车交汇，而稍微狭窄些的，就只能退到转弯处去交汇。
所以相比省道，这里也清静许多。
烈阳当空照着，自行车在印着横纹的水泥路上‘嘎啦嘎啦’地前行着，偶尔和骑着小三轮的农民交错而过。
大概是耕地面积更大的缘故，这里还有不少农田没有插秧，能看到一些老人正在劳作着，有些人累了，就在农田中间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乘凉。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农田中总会有一棵树，它的作用其实就是那么朴素。
“热么。”
“还好啊，虽然浑身冒汗，不过骑起来有风，还挺舒服的。”桑葚微微眯起眼睛，趁着下坡的时候暂时放松一会儿，“特别是这样的下坡，哦对了！前面到那个村口的超市停一下吧，在那里买一些日用品比在镇上买还便宜点。”
“嗯。”
这是一条大直道，远远的就能看到另一座村子村口的小超市。
虽然也叫‘联华超市’，但很显然它和镇上的‘世纪联华’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是栋赫鲁晓夫楼，有个户外楼梯方便住户直接从二楼上去，附近一些工厂的工人会住在这里。
超市有一整面绿色的落地玻璃，只不过从玻璃外根本看不到里面，因为全被货架给挡得严严实实。
“傍晚的时候这里人特别多，工人都会到这里买点东西。”桑葚把车停在了一棵桑树下，“说起来，乡下的工厂也是越来越多了啊，从小镇一路造到这种村子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连我们那种山里的村子都会有工厂了呢！”
银杏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侧过头，将目光落在了远处一个巨大的制笔厂招牌上。
分月镇这边不允许重工业，毕竟整个桐县都是旅游区。
但像制笔厂或者单纯的装笔厂都是可以开设的。
因为有当地政府扶持，所以类似的工厂在这里遍地开花，让人怀疑是不是整个Z省的笔业都被转移到这里来了……
小超市不算很大，但东西却很齐全，正因此，哪怕外面阳光再灿烂，里面都得看着那种色调阴沉的日光灯，货架和货架也挤在一块儿，有些地方甚至转个身都觉得费劲。
“银杏你看看有什么要买的啊，我想买个电热水壶，不然老是用柴烧水实在太麻烦了，想吃个泡面都得等半天……”桑葚咕哝着就往货架深处钻去——那些日用电器一般都会塞在最里面的位置。
银杏避开一个迎面走来的年轻女性，从货架的另一边绕了过去，等她也走到的时候，就发现桑葚正看着货架上的标价发呆。
“啊……太贵了吧。”
银杏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跟着轻轻点了点头。
电热水壶的价格比她印象里的要贵很多，哪怕最便宜的也得八十块钱一个。
要知道这玩意儿哪怕是在通货膨胀的未来，八十都能买到带有好几个档位甚至能拿来炖汤的电热水壶了，而现在同样的价格，却只能买个水开还得人来断电的落后玩意儿。
时代在向前，也并非全是坏事。
因为那些曾经昂贵的东西，会跟着时代发展一起变得廉价和便宜，从而走进千家万户里。
“八十……八十块钱的话，买桶面也就两块，买袋装的才八毛，八十块钱可以买一百包泡面，如果整箱买还会更便宜……不行啊，当时我到底怎么舍得买的啊……”
就在他在内心做艰难抉择的时候，银杏弯下腰，将放在货架最底层，用一个简陋塑料袋装着的长条物体递给了桑葚。
“这什么？哦……！热得快啊！直接放热水瓶里烧……就是稍微有点不安全。”
“……便宜。”
“是啊，优点就是特别便宜，不过还是买个稍微好点的吧，我记得应该有那种水开了会叫的……”桑葚蹲下身，在最底层的货架里挑选起来，“最便宜的五块钱，这种会叫的十块钱，要不就十块钱的吧——坏了再买好了，用个一年半载的肯定没问题，银杏你觉得呢？咦……银杏、银杏？”桑葚疑惑地转了一圈，却没找见银杏的声音。
他赶忙抓起打算买的‘热得快’，快步绕到了货架的另一边，就看见银杏正在挑选着货架上的锅子。
“要买个锅吗？有锅子的话就方便点，只是不知道买个什么锅子好，汤锅的话容量大但是不能炒菜，炒菜锅的话，容量小点但是基本干什么都行……”
“电饭煲。”银杏踮起脚，指了指货架最上层的一个粉色电饭煲，这是功能最朴素的那种电饭煲，只有煮饭和保温两种功能，当饭熟了的时候，它那个白色的‘舌头’就会自动跳到保温那一边。
“特价，九十九啊，感觉比刚才那个八十块钱的电热水壶划算多了，对了，还可以拿电饭煲来炖汤呢！”
“嗯。”银杏点了点头，显然在购置生活用品这方面，她很有经验。
“平时不想做饭的话就可以直接煮饭，然后上面蒸个菜什么的，这个确实还是很有必要买的……那我就买一个？就这个小号的应该够了吧？价格又便宜——所以要买个锅子吗？这样就可以炒菜了。”
“……省着点。”
“呃……也是，锅子最便宜的也要七八十了，都好贵。”桑葚咂了咂嘴，“那就买个热得快外加电饭煲好了，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银杏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是想到什么似的点了点头，紧抓住桑葚的手，拽着他一路从最深处走到了最外面，在一个卖小零食的货架前停了下来——
然后她用力一指摆在货架下层的辣条，回头看向桑葚：“这个。”
“咦……要买辣条吗？好啊，反正很便宜，五毛钱一大包，买个五块钱的好了，正好是刚才你还价省下来的钱。”
“嗯。”
“不过，能尝出味道吗？”
“……辣是痛觉，这是我唯一能尝出的‘味道’。”
“啊，原来是这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