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天策如何对她一见钟情啦,她又是多么乖巧懂事啦,一家人其乐融融啦……言语间充满了慈爱,耐心。
但这“慈爱”之下,却潜藏着冷冰冰的警告,如同毒蛇吐信:我的孙媳妇儿,明天一定会乖乖的,对吧?
每当老妇人语气中冷意稍重一分,谢祁阳就感觉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碾来,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老登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在和我对着演戏,看谁才是真正的老戏骨呢。
谢祁阳强压下心头的翻涌,脸上努力维持着温顺和茫然,乖巧地点头,声音软糯:“嗯,我都听奶奶的……”
这顺从的姿态似乎极大地取悦了老妇人,她终于发出一阵带着满意的大笑,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转身走出了屋子。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谢祁阳和床上那件……老妇人留下的火红嫁衣。
那嫁衣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凝固的火焰,又似流淌的晚霞。繁复到极致的金丝银线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流淌着内敛的星辉,勾勒出玄奥的日月星辰、山川河岳图案,每一处针脚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
一看就很不凡
谢祁阳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将那件重若千钧又轻若无物的嫁衣拿起。入手冰凉,却又隐隐传来一种奇异的悸动。她走到屋内那面打磨得光滑如镜、能模糊映照人影的青铜镜前,将嫁衣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镜中映出一个银发如瀑、容颜绝丽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茫然与抗拒的少女身影。火红的嫁衣衬得她肌肤胜雪,那华美到极致的图案与她此刻脆弱的神情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意外地……合身。仿佛为她量身定制。
看着镜中的自己,谢祁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她这一生,两世为人,经历堪称奇幻波折。前世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围观过无数场或奢华或简朴的婚礼,刷过无数甜宠剧,也曾对着屏幕里的神仙爱情发出过感慨,幻想过属于自己的、轰轰烈烈又或是细水长流的“甜甜的恋爱”。
结果呢?
老天爷跟她开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
恋爱幻想没实现,直接一步到位——洞房花烛夜!
还是以这种身不由己,被迫出嫁的方式!
她看着镜中那个即将穿上这神器般嫁衣、嫁给一个的男人的自己,只觉得命运这狗编剧的脑洞,真是比黑洞还深不可测。
“呵……看过那么多人结婚,轮到自己居然是变成女人嫁人。”谢祁阳对着镜中的“新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
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个世界的“成亲”,远不是拜个天地,进个洞房做些什么那么简单!这可是个怪力乱神、法则显化的玄幻世界。
姜凝霜的记忆碎片里,她曾看过一本名叫《太初界编年史》的奇书。作者是个突破无望、闲得蛋疼的修仙界大能,毕生精力都花在作死——闯各种绝地、探无人禁区上。
书中记载着那个被称为开天纪元的疯狂年代:修行之道初显,人类终于挣脱了孱弱肉身的桎梏,锤炼筋骨,修出法力,拥有了与那些因灵气复苏而变异,灵智飙升甚至反超人族的种族正面硬刚的资本。
那是个思想爆炸、道路野蛮生长的时代。各族都涌现出惊才绝艳的扩路者,要搭建前路,求得长生,还有那一念之间山河崩塌的伟力。
种族与种族之间,个体与个体之间理念碰撞,火花四溅。
有人高呼“血肉苦弱,机械飞升”,要将自身改造成不朽的机关造物;
有人针锋相对,认为“血肉之躯,乃天地造化之极”,只需专注肉身打磨,外物皆是虚妄。
更可怕的是——天道不显,管你是屠灭一方种族积累血煞,还是嗑药强行突破境界壁垒,通通没有雷劫制裁。
这直接导致无数人陷入疯狂:管你根基稳不稳?你这一境打磨得再圆满,人家早蹿到下一境了,碾压你如同踩蚂蚁,至于根基不稳?后面再补呗。
虽然往往补不回来,爆体而亡者不知凡几。
经历了早已被时光长河彻底磨灭痕迹的破天,补天两个血腥纪元后,天道,初现。
突破境界开始伴随恐怖的雷劫洗礼,许多过于骇人听闻、有伤天和的“邪路”修炼法门,直接被天道判定为异端,要么被剿灭,要么仓皇逃窜,远遁太初界之外。
回想天道未显的那个年代,太初界简直就是个无法无天的黑暗森林,“屠杀”是永恒的主题曲。而几个纪元演变下来,人们也发现,天道管得是越来越宽,越来越细:
向天道起誓?好,天道会化身最公正,冷酷的契约守护者。
肆意屠杀生灵?小心突破时天劫威力倍增,劈得你魂飞魄散。虽然这因果报应未被完全证实,也可能是人家本身就强,但谁敢赌?
于是,天道契约这种神异之物凭空出世,并迅速风靡。很快,它也应用到了成亲这件顺应天地阴阳大道的事情上。
而这,就是谢祁阳明天要面对的真正恐怖。
道侣双方,在成亲大典上,需共同在一份由天地法则凝聚、蕴含阴阳至理的天道契约卷轴上,确认条款(通常由强势方或长辈拟定),并以精血神魂烙印签署。
一旦签署,契约即成,受天道之力守护,违背者将遭受难以想象的反噬,轻则道基崩毁,重则身死道消,甚至祸及血脉因果。
天道卷轴的模拟怎么想也没有自己的份,也没有亲人在场会为她说话,为她争取利益。
谢祁阳绝望地意识到:明天,根本就没她表演的余地。
她只需要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在那份大概率充满霸王条款的契约上签字画押,然后……乖乖躺平就行了。
反抗?在这些老登面前,自己这微弱道行能翻起什么水花?
“瞎想有什么用呢?” 谢祁阳对着那件华美却如同囚衣的火红嫁衣,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再怎么不情愿,该发生的……躲得掉吗?厉天行那混蛋会放过这次机会不吃掉她吗?”
与其浪费心神在注定徒劳的抗拒上,不如……抓紧时间,多运转一个周天,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哪怕只能让体内那半吊子功法产生的微弱灵力多流转一丝,也比坐以待毙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盘膝坐回床上,闭上眼睛。明天是地狱,但此刻,每一分能抓住的力量,都是活下去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