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了捏眉心，把注意力强行拽回眼前摊开的策划案上。高一（3）班的文艺委员李薇薇，正眼巴巴地望着我，旁边还围了一圈文艺部的骨干，眼神里是如出一辙的……信任和依赖？这感觉比甲方突然说“你看着办就行”还让人头皮发麻。
“班长，”李薇薇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又混杂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次全校文艺汇演，我们班报音乐剧！剧本初稿都出来了，是《仲夏夜之梦》的校园改编版！就是……编舞和整体舞台调度这块……”她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标准的“拜托了”姿势。
“除了你，我们真的想不到还有谁能担此重任了！”
我：“……”
空气里弥漫着新打印油墨的味道、青春期特有的躁动荷尔蒙，以及……一种名为“靠你了，万能的班长”的诡异信仰。
自打我从开学那天靠着社畜话术当上班长，又莫名其妙成了全校女生的“白月光”（这词每次听到都让我胃疼），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情况就层出不穷。
音乐剧？《仲夏夜之梦》？我脑子里飞快闪过原著里那些妖精乱飞、情人错认的混乱场面，再想想我们班这群平均协调性基本为负的艺术细胞困难户……还有肚子里的那条蚯蚓在一瞬间就进化成了电钻。
“班长，你脸色有点白，是不是不舒服？”旁边一个扎着双马尾、平时负责道具的女生小声问，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还顺手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没事，谢谢关心。”我接过水，冰凉的水瓶贴在掌心，稍微压下了点不适。
怎么办？要拒绝吗？但是看看周围这十几双亮晶晶、充满期盼的眼睛，再看看李薇薇手里那本薄得可怜、充满学生气浪漫幻想的剧本初稿……卷王的DNA在燃烧。
活命需要攻略辰宇，但班级荣誉……似乎也是刷存在感和好感度的重要途径？我认命地叹了口气，翻开了剧本。
“剧本立意……可以，校园青春版……也算讨巧。”我的声音带着工作模式特有的冷静。
“只是还有几个问题很大。第一，原著里的魔法冲突和身份错位，在校园背景下要如何合理转化？如果只是生搬硬套的话……只会显得非常尴尬。”
“第二，角色太多，平均分配戏份会导致重点模糊，必须精简合并。”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点了点剧本里几段标注为“群魔乱舞”的空白。
“编舞和舞台调度可是音乐剧的灵魂，不是光靠热情就能堆出来的。我们需要一个核心叙事逻辑贯穿始终的视觉语言体系。”
周围一片寂静。李薇薇和其他文艺骨干脸上的兴奋慢慢被一种“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好厉害”的敬畏取代。
“那……班长，你觉得我们应该…”李薇薇咽了口唾沫。
“改…必须改。”我言简意赅，“给我半天时间，让我来解决改剧本的问题。”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我就像个被按了快进键的AI。肚子的隐痛被我强行屏蔽在注意力之外，大脑在剧本逻辑、人物关系、视觉隐喻和可行性之间高速切换。
图书馆角落的桌子成了我临时的作战室，摊满了被我画满红蓝箭头和批注的剧本、随手涂鸦的分镜头草稿、以及从音乐剧资料里撕下的参考页。
李薇薇她们一开始还围在旁边，后来就变成了连大气不敢喘的背景板，默默递上新的草稿纸，或者在我停下来按着太阳穴皱眉时，及时送来温水和小饼干（虽然我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让我根本吃不下）。
“冲突转化…”我头也不抬地在剧本空白处飞速书写，“‘魔法药水’可以改成校园匿名论坛的‘热门谣言贴’，身份错位主要源于信息差和从众心理。至于主角海伦娜和赫米娅的矛盾…应该聚焦在社团资源竞争和‘校园女神’光环的压力上……” 笔尖沙沙作响，思维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剥离原著的奇幻外衣，将内核嫁接到现实的校园土壤中。
“角色要精简…”我划掉几个名字。
“把这对双胞胎兄弟给合并成一个角色，制造‘真假信息源’的喜剧效果。至于仙王仙后嘛…就改成掌控论坛后台权限的‘神秘管理员’和热衷八卦的学生会主席……” 逻辑链条快速成型。
“还有编舞……” 我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感觉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体力槽在疯狂报警。
“核心是‘信息流’和‘身份错位’。用肢体语言表现谣言的传播就像病毒复制一样的连锁反应动作；表现身份被‘标签’束缚的挣扎应该挣脱与缠绕的对抗性舞蹈语汇；以及真相揭露时的‘数据崩解’就用快速散开又重组的队形来表现……”
我拿起一张草稿纸，快速勾勒了几个队形变换的示意图，动作线条简洁有力，带着一种冰冷的几何美感。
“哇……”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
李薇薇的眼睛亮得吓人，看我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下凡的女神（如果女神需要随身携带胃药的话）。
“这只是初步框架…”我把涂鸦递给她，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后背的虚汗又冒了出来。
“具体动作设计、音乐卡点、走位调度，还需要细化排练。场地、时间、人员分组……”
“班长放心！场地我们去抢！时间我们挤！分组我们都听你指挥！”李薇薇一把抢过草图，如同捧着圣旨，其他文艺骨干也小鸡啄米般点头，眼神狂热。
那种被无条件信任和托付的感觉沉甸甸地压下来，混杂着身体透支的眩晕感，让我有点喘不过气。
排练第一天，选在了放学后的体育馆，空旷的场地回音很大，空气里漂浮着灰尘和汗水的气息。
我站在场地中央，手里拿着扩音喇叭（当然，音量我调到最小，不然可能会震着自己脆弱的神经），感觉自己像个指挥一场注定混乱战役的将军。
“A组！信息传播链条！第一个人动作要干脆，传递感！不是让你跳交谊舞！”我的声音透过喇叭传出去，带着点嘶哑的严厉，“B组！身份束缚！对抗感！挣扎！不是挠痒痒！”
“张磊！你那个挣脱动作幅度太大！撞到人了！收一点！
“李薇薇！眼神！你的角色是谣言源头！要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不是让你去菜市场砍价！”
嗓子火辣辣地疼，肚子里的电钻又开始工作。我不得不停下来，扶着旁边的篮球架，急促地喘息，眼前一阵阵发花。每次深呼吸都牵扯着腹腔的疼痛。
“班长！你歇会儿！”李薇薇立刻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到旁边不知谁搬来的椅子上，一瓶拧开的电解质饮料塞进我手里。
“对对对！班长你负责指挥就行！别累着！”张磊也抹着汗凑过来，黝黑的脸上满是担忧，刚才被我吼过的尴尬荡然无存。
“班长，来喝点水润润嗓子。”双马尾道具妹递上保温杯。
“班长，要不要吃颗糖？补充点能量？”另一个女生也围过来，手里捧着花花绿绿的糖果。
我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被众人围在中间，手里被塞满了各种“补给品”。
看着他们脸上真切的关心和因为排练而泛起的红晕，那股熟悉的、被当成“白月光”供起来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我摆摆手，努力想站起来：“我没事，继续……
”
“继续什么继续！”李薇薇难得强硬地把我按回去，“这段群魔乱舞……啊不是，是信息传播链！我们自己先练十遍！班长你看着，哪里不对再喊停！”她转头对着场地吼：“都听见没？自己练！练不好别指望班长给你们示范！”
人群轰然应诺，居然真的自觉散开，比刚才认真十倍地开始抠动作。
我靠在冰凉的椅背上，小口抿着微咸的电解质水，缓解着火辣辣的喉咙和翻腾的胃。
看着场地里那群刚才还群魔乱舞的家伙，此刻竟然有模有样地练习起来，眼神专注，虽然动作依旧笨拙，但那股认真劲儿……有点出乎意料。
或许，我这能力超强体力超差的“病弱白月光”设定，意外地激发了他们的保护欲和责任感？
就在这时，体育馆侧门被推开。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居然是辰宇和唐泠月。
辰宇穿着运动服，额发微湿，像是刚运动完，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目光扫过排练场，带着点好奇。苏清月则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穿着干净的校服裙，手里拿着一本书，仿佛只是路过。
“哟，这么热闹？排练呢？”顾言笑着打招呼，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我身上，“班长也在？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身体要紧啊。”
我扯出一个客气的笑容：“还好。你们这是？”
“刚打完球，路过。”辰宇解释着，目光转向场地里努力练习的同学，“我们班要搞音乐剧？挺有想法啊！需要我帮忙吗？”
他语气真诚，带着阳光大男孩特有的热情。如果目标是攻略他，此刻无疑是个拉近距离的好机会。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
站在辰宇侧后方的唐泠月，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扫过辰宇的后背。那眼神……快得像错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般的……厌恶？
她的视线甚至没有在辰宇身上停留超过零点一秒，就极其自然地落到了我身上。
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情绪只是我因为肚子疼而产生的幻觉。
“路过。”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算是解释自己的出现，声音清泠，听不出情绪。然后，她径直朝我这边走了过来，完全无视了旁边站着的顾言。
她停在我面前，微微低头，视线落在我因为疲惫而更显苍白的脸上。体育馆顶灯的光线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未开封的、印着外文标签的盒子，递到我面前。
“喝点进口的电解质冲剂，效果更好。”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排练耗神，别硬撑。”
盒子递到我眼前，包装精致，一看就价格不菲。我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又想起刚才那转瞬即逝的、对辰宇的厌恶眼神……肚子里的电钻似乎钻得更深了，而且还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