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死……我答应过家主的，你不能死……”

是叶青萍。原来还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即便这份在意，或许只是为了守住一个承诺。

自己是不是拖累她了。如果不那么逞强……

叶青萍手忙脚乱地试图包扎，鲜血却依旧汩汩涌出，染红了她的指尖。绝望之际，她的瞳孔骤然亮起淡淡的金芒，周身流动起柔和的光晕，丝丝缕缕地汇聚向苏子陌狰狞的伤口。

光晕触及之处，血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抚平、重塑。剧烈的痛楚潮水般退去，涣散的意识也随之被拉回躯壳。

超能力？她竟然拥有治愈的力量？苏子陌心中剧震。

恢复行动力的瞬间，他立刻警觉地搜寻魔物的踪迹。然而，那头凶悍的魔物竟已无声无息地倒在数丈之外，生机断绝。

“你……解决它的？”苏子陌的目光转向自己的侍女，惊疑不定。她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当然不是，”确认少主无恙，叶青萍立刻切换回惯常的语调，“我来时，就看见这魔物的尸体和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少主。还以为您是一时热血上头，打算跟它同归于尽呢。”

“对了，那女孩呢？”苏子陌猛地想起初衷。

“哦——原来是为了英雄救美啊。”叶青萍拖长了语调，一脸了然，甚至还嫌恶地退开了两步，“我说呢，少主再愁闷也不至于想不开去单挑魔物。可惜得很，我来得晚，没瞧见什么可爱的女孩子。好了，跟我走吧，家主已经处理了余孽，正急着寻您呢。”

尽管有满腹问号，苏子陌也只能暂且压下，跟随叶青萍离开。

“子陌。我的孩子。可担心死为父了。”苏家之主苏临安涕泪横流，一把将儿子死死搂进怀里。这份沉甸甸的父爱，几乎让苏子陌窒息。

府中下人们何曾见过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家主如此失态。一面是苏家上下皆在与魔族浴血奋战，一面是世子独自乱跑险些丧命，众人心中不免叹息：这孩子，当真是被宠坏了。

“方才去了何处？我们忧心你遭遇不测。”母亲夏琴也上前，语气满是关切。

“我找到少主时，他正独自解决了一只魔物呢，而且毫发无伤。”叶青萍冷不丁插话，声音清脆。

苏子陌心头警铃大作。捧杀。这绝对是捧杀。魔物的事姑且不论，“毫发无伤”这顶高帽要是扣实了，日后被送上战场前线岂不……

“其实……”苏子陌刚想开口澄清叶青萍治愈之事，嘴巴已被她眼疾手快地死死捂住。

“哎呀，少主这是害羞了呢。”叶青萍笑容满面，手上力道不减，“谦虚的话就不必多言了。”

苏临安怔了一瞬，随即豪迈地转向族人：“看见没。老夫早就说过，吾儿天纵奇才，有盖世之姿。你们还不信？走，今日大摆庆功宴，痛饮庆功酒，为吾儿贺。”

苏临安大手一挥，领着众人浩浩荡荡而去。苏子陌与叶青萍落在队伍末尾。

“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苏子陌压低声音问。

“少主，”叶青萍神色认真了些，“关于我的能力……恳请您为我保密。”

“哦？”苏子陌挑眉，故意拉长了调子，“我可是你的少主，为何要听你的？”

“我可是您的救命恩人，”叶青萍回以一个无懈可击的礼貌微笑，“还望少主您……知恩图报，乖乖听话。”

“……行吧，知道了。”道德高地已被占据，苏子陌只能悻悻然应下。

“嗯，真乖。”叶青萍满意地点点头，踮起脚尖，伸手揉了揉苏子陌的头顶。

被一个清丽的少女摸头，本该是件愉悦的事。可苏子陌此刻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十四岁的少年，十六岁的侍女，本该是主仆，此刻倒像是姐弟，甚至有种微妙的、主仆倒错的荒诞感。总之，非常奇怪。

算了，多想无益。苏子陌无奈地叹了口气，暂且将这份别扭抛之脑后。

庆功宴喧嚣鼎沸，宾客如云。苏家世子“单杀魔物”的英勇事迹不胫而走，引来无数敬酒之人。苏子陌不胜其扰，寻了个空隙悄然溜出。

刚拐进一条小巷，便与一个匆匆而来的身影撞个满怀。苏子陌连日炼体，体魄已至三级，对方直接被撞倒在地。他忙伸手搀扶。

“子……子陌？”看清来人，女孩的脸颊瞬间飞起红霞，声音细若蚊呐，“我……我正要去找你……”

是顾小缘。那个他曾从小混混手中救下的姑娘，独自在城头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包子铺，街坊邻里都亲切地唤她“缘儿”。叶青萍曾评价她：模样周正，就是脸上有几粒俏皮的雀斑，性子也温软，唯一的缺点嘛——看人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自那次“英雄救美”后，顾小缘便成了苏府的常客，那份仰慕与恋慕，几乎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我听说你遇到魔物了……我……我好担心你。”她依旧有些语无伦次，羞涩的模样反而让那份心意更加昭然。

“对了。这是我做的包子……你……你要不要尝尝？”缘儿急切地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捧出还带着热气的包子，却在慌乱中发现——方才那一摔，包子早已被压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啊，对不起。”缘儿手忙脚乱地想把这份难看的包子藏起来，窘迫得快要哭出来。

苏子陌却毫不犹豫地拿起一块压扁的面皮，咬了一口，眉眼舒展：“嗯，很好吃啊。”

“真……真的吗？”缘儿抬起泪光盈盈的眼，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苏子陌笑了笑，举起沾了些油渍的手，“就是这油……有纸吗？”他想着，若能让她再帮自己做件成功的小事，或许能冲淡此刻的尴尬。

“啊，好像……也没有……”缘儿闻言更慌了，眼神里满是委屈。情急之下，她竟鬼使神差地微微倾身，张开小嘴，轻轻含住了苏子陌沾着油光的手指。

“这……这样就没油了吧……”她细声说完，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啊，对不起。”

苏子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但看到做出如此大胆行径的缘儿，竟比自己还要羞窘慌乱，心头又不由得泛起一丝好笑。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揉揉她柔软的发顶以示安抚。反正她喜欢自己，这应该不算过分吧。

然而，手掌伸至半途，却蓦然顿住。自己终究是要离开此地的。前路艰险，如何能带上这样一个普通柔弱的女孩。这片刻的温存，对她而言，是否反而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残忍。

苏子陌的手悬在空中。就在这时，缘儿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自己微微仰起脸，主动将额头蹭向了他的掌心。

缘儿心想：那么羞人的事他都没有责怪，这样应该也没关系的吧。

不远处的宴席气氛正酣，有人点燃了烟花。绚烂的光束呼啸着冲上云霄，在夜幕中轰然绽放。

缘儿深吸一口气，鼓足毕生的勇气，在漫天华彩映照下抬起头，对着苏子陌的侧脸，轻声吐露了心迹。烟花的光芒将她圆润的脸庞映得通红。

“哇。你看，烟花真美啊。”苏子陌却仿佛未曾听闻，指着夜空中盛放的光华，朗声说道。

……没听到吗。也是呢。烟花的轰鸣声那样震耳欲聋。已经。没有勇气再说第二遍了。方才那句，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嗯……真美啊。”缘儿低下头，声音里交织着失落与羞涩，“我……我先回去了……再见。”

“嗯，再见。”苏子陌应道。

他站在原地，目送那个娇小的身影捂着脸颊，飞快地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其实……听到了。

纵然这场景已俗套得如同话本桥段，烟花的声响也并未大到足以掩盖近在咫尺的告白。他只是不敢回应罢了。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