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仙城喧嚣的市井声浪,被李玄与铁牛甩在身后,迅速淡去。越往城南,那股先前被李玄捕捉到的、若有若无的腥甜与腐朽气息便越加浓烈,如同无形的大手,攥紧了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官道两旁,原本还算繁茂的灵田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神色仓惶、拖家带口、背负着简陋行囊的凡人。他们面色蜡黄,眼神惊恐,步履蹒跚地朝着仙城方向涌来,汇成一股绝望的难民潮。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病气。

“阿爹!阿爹你醒醒啊!” 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跪坐在一个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身边,哭得撕心裂肺。那男子裸露的手臂上,赫然鼓起几个核桃大小的、紫黑色的脓包,脓包表面微微蠕动,仿佛有什么活物在里面钻行!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诡异的墨绿色,如同蛛网般蔓延开。

“滚开!离我们远点!是蛊!是南疆的蛊毒!” 旁边逃难的人群惊恐地避开这对父女,如同躲避瘟疫。

更远处,一片本该金黄的灵谷田,此刻却呈现出令人作呕的景象。谷穗枯黑倒伏,叶片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米粒大小的黑色甲虫,它们啃噬着一切,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田埂上,几具家畜的骸骨散落,血肉早已被啃噬殆尽,只留下森森白骨,骨缝里也残留着那种黑色甲虫。

铁牛扛着破布袋,铜铃大眼瞪得溜圆,看着路边那昏迷男子手臂上的脓包,又看看枯死的灵田和森森白骨,憨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见的惊惧:“老…老大!那些人…那些虫子…好…好瘆人!他们…他们咋了?”

李玄没有立刻回答。他停下脚步,蹲下身,修长的手指隔空虚点,一缕极其细微、近乎无形的神念如同探针,轻轻触碰了一下路边一株枯死灵植叶片上的一只黑色甲虫。

“嗡——!”

那黑色甲虫受到刺激,猛地振翅飞起,发出刺耳的嗡鸣,口器开合,竟朝着李玄的手指噬咬过来!速度极快,带着一股凶戾之气!

李玄手指微动,一缕细微的剑气瞬间将那甲虫绞成齑粉,连带着它体内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混乱与恶念的诡异能量也被湮灭。

“蛊。” 李玄站起身,月白的衣袍在带着病气的风中拂动,他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惧,反而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兴奋光芒!“而且是…规模空前的大蛊乱。”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吟诵某种灾难的诗篇:“噬灵蛊啃尽生机,腐尸蛊散播瘟疫,迷心蛊惑乱神智…还有那墨绿色的血线…是‘跗骨疽’?呵,大手笔啊。南疆那帮玩虫子的,这次是捅破天了?还是天……要捅破他们?”

“蛊…蛊乱?” 铁牛听得云里雾里,但“乱”字他听懂了,本能地握紧了砂锅大的拳头,“那…那俺们能帮上忙吗?揍那些虫子?”

“帮忙?” 李玄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压抑的难民潮背景音中显得格外刺耳,“铁牛啊铁牛,你这憨劲儿,有时候真是…妙不可言。”

“帮忙自然要帮,这是当然的。但现在帮,只能帮一个,而且治标不治本,自己也会搭上性命。要治,就要根治源头。”

他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绝望的难民,扫过枯死的田野,扫过远处天际线隐隐透出的、不祥的暗绿色瘴云,最终定格在南方——那片被称作十万大山、神秘而危险的南疆之地。

“这不是需要帮忙的小打小闹。” 李玄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冷酷和浓浓的期待,“这是一场…盛宴。一场天道规则崩坏前奏下,由人心、欲望引起的……众生所共同演奏的……为了生存的交响曲的前奏!”

就在这时,数道强大的遁光撕裂了南方的瘴云,带着急促的破空声,如同流星般朝着万宝仙城方向疾驰而来!遁光中散发的气息各异,有仙门的清正,也有魔域的森然,但无一例外,都带着凝重与焦灼!

其中一道最为璀璨、带着凛冽寒意的银色遁光在掠过李玄和铁牛上空时,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遁光中,隐约可见一位身着瑶光圣地长老服饰、面容冷峻的老妪身影。她的目光如同冰锥,瞬间锁定了下方官道上那月白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

“李玄?!” 冰冷的神念如同寒风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正是当初在寒潭外守护云渺的戒律首座玉玑子!显然,圣地已经将云渺的崩溃彻底归咎于李玄。

李玄恍若未闻,甚至饶有兴致地对着那道带着杀意的遁光挥了挥手,如同送别老朋友。

玉玑子冷哼一声,遁光毫不停留,加速冲向仙城。她此行,肩负着更紧急的使命!

几乎同时,万宝仙城方向也升腾起数道强大的气息!仙盟的召集令钟声响彻云霄,低沉而急促,带着战争动员的肃杀!一道威严宏大的声音借助阵法,响彻整个仙城及周边区域:

“仙盟急令!南疆突发大规模未知蛊灾!灾情凶险,蔓延极速,已危及人族疆域!现命:东域、北域各宗门,即刻抽调精锐,驰援南疆!剿灭蛊源,拯救黎民!”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极度的不情愿和冰冷的妥协:

“另外…幽冥魔域亦遣使告急!魔域边陲同遭蛊灾肆虐!值此危难之际…仙魔两道,当…暂且搁置前嫌,共御蛊祸!凡遇魔域修士于南疆抗蛊者…不得主动攻击!”

仙魔合作?!

这道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逃难的凡人和低阶修士中引起一片哗然!惊恐中又夹杂着难以置信。仙魔两道仇深似海,竟也有联手抗敌的一天?这蛊灾…究竟可怕到了何种程度?!

李玄听着那响彻天地的仙盟急令和后面那条关于魔域的补充,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如同在贫瘠之地发现了奇景!

“搁置前嫌?共御蛊祸?” 他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讽刺和期待,“妙啊!太妙了!一群道貌岸然的、一群凶神恶煞的,再加上一群被虫子逼疯的…还有无数在绝望中挣扎哀求生的…”

说道这里,李玄微微皱了下眉。

他仿佛看到了南疆那片被瘴气笼罩的土地上,即将上

演的更加荒诞、更加混乱、更加…的众生百态!仙门老祖要如何在抗蛊的同时提防“盟友”捅刀子?魔尊带着他那不靠谱的导航灵雀,会不会在蛊虫堆里迷路?抠门到骨子里的钱多多,会不会在难民身上发“国难财”?被自己弄崩溃又重建的百晓生,如何记录这场史无前例的混乱?还有…那个把自己冰封在寒潭深处的社恐圣女,还能躲多久?

至于那些在蛊虫与混乱中痛苦挣扎、哀嚎、扭曲、爆发出人性最极端一面的芸芸众生…那正是李玄最期待的“主菜”!

“铁牛,” 李玄转过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狂热的愉悦笑容,那笑容在周围绝望的难民背景映衬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你的糖人吃完了吗?”

铁牛正被仙盟的命令和周围惨状弄得有些发懵,闻言下意识地舔了舔还残留着甜味的嘴唇,憨憨点头:“吃…吃完了,老大。”

“吃完了好。” 李玄一拂袖,月白的衣袂在带着腥甜腐朽气息的风中猎猎作响,他抬手指向南方那片被不祥暗绿笼罩的天际,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兴奋:

“走!老大带你去南疆!”

“那里…有更新鲜、更热闹、更下酒的乐子!”

“好戏,开锣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身影化作一道淡淡的、几乎融入风中的虚影,朝着南疆方向,悠然行去。步履看似不快,却转眼已在百丈之外。

铁牛看着老大那似乎永远从容不迫、又永远充满期待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蔓延的难民潮和仙城中响起的肃杀钟声,铜铃大眼里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南疆?乐子?虫子?打架?

他甩了甩大脑袋,将那些复杂的思绪抛到九霄云外。管他呢!老大说有好戏看,那就一定有!老大说去哪,俺就去哪!

“老大!等等俺!” 铁牛吼了一嗓子,扛起他那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破布袋,迈开两条如同巨柱般的大腿,轰隆隆地踏碎官道上的尘土,朝着李玄消失的方向,忠诚(且莽撞)地追了上去。

万宝仙城的钟声还在回荡,仙魔的遁光交错飞向南疆。难民潮在绝望中蠕动。而混乱中立、唯恐天下不乱的乐子人李玄,带着他新收的、忠心耿耿的憨憨打手铁牛,已然踏入了这场席卷南疆、预示天道崩坏前奏的蛊乱风暴中心。

青萍之末卷起的微风,至此,终成席卷天地的狂澜。

第一卷:青萍之末·接引劫火,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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