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仙城那条不起眼的小巷口,市井的喧嚣如同浑浊的河水,在李玄身周流淌而过,却未能沾染他月白衣袍分毫。他斜倚在斑驳的墙角阴影里,像一尊遗世独立的玉像,只有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玩味笑意,证明他与这俗世尚有联系。

他刚刚收起那枚映照着多宝阁愁云惨雾的留影石,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幽暗深巷尽头那个正与混乱殊死搏斗的情报贩子身上。想到百晓生此刻可能正为重建那完美的情报秩序而呕心沥血、形容枯槁,李玄眼底的笑意便深了几分。破坏容易,重建艰难,而欣赏这种在痛苦中挣扎重建的姿态,本身也是一种别致的乐子。

“老大,” 铁牛那如同闷雷般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憨直,“俺…俺觉得您说得真对!”

李玄懒洋洋地侧过头,瞥了一眼这尊如同铁塔般矗立、扛着破布袋的体修。铁牛铜铃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光芒,那光芒纯粹得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映照着李玄的身影,仿佛对方是九天之上降临的神祇。

“哦?” 李玄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敷衍的兴味,“我说什么对了?”

“您说旧的不去,新的乐不起来!” 铁牛用力地点着大脑袋,脸上露出一种“俺终于懂了”的兴奋表情,“就像…就像多宝阁那个金灿灿的大房子!俺以前去里头卖过兽皮,那胖子掌柜可小气了,给的灵石少得可怜!还总拿鼻孔看人!现在好了,要塌了!塌了好!旧房子塌了,老大您就能乐起来了!俺就知道老大最厉害!干啥都有道理!”

铁牛的逻辑简单粗暴得令人发指。在他那根筋通到底的脑子里,李玄的任何行为,无论多么离经叛道、匪夷所思,都自动被套上了一层“老大英明神武、必有深意”的光环。炸飞升台?那肯定是接引台有问题,老大在替天行道!坑得多宝阁破产?那肯定是胖子掌柜太抠太坏,老大在为民除害!就连李玄随口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都能被他解读成蕴含了无上哲理的金科玉律。

李玄看着铁牛那副“俺老大就是真理化身”的狂热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随即化作更深的玩味。这种近乎愚忠的盲目崇拜,本身也是一种…有趣的观察样本。就像看一只认定了主人的憨狗,无论主人丢给它的是肉骨头还是石头,它都会欢天喜地地摇着尾巴叼回来。

“嗯,塌了是挺乐呵。” 李玄随口应道,语气懒散,目光已经越过铁牛,落在了街对面那个卖糖人的小摊上。色彩鲜艳、形态各异的糖人插在草靶子上,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甜腻光泽。

铁牛顺着李玄的目光看去,铜铃大眼瞬间被那花花绿绿的糖人吸引,喉咙不自觉地又“咕咚”一声,响亮地咽了口唾沫。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装着几块可怜下品灵石的粗布钱袋,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买?太浪费灵石了!不买?看着真馋啊…

李玄将铁牛那点可怜的小心思尽收眼底,嘴角的弧度恶劣地加深。他慢悠悠地从袖中摸出一块小小的、品相普通的下品灵石,用两根手指拈着,在铁牛眼前晃了晃。

灵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芒,瞬间锁定了铁牛的全部注意力。他那双渴望的眼睛死死盯住灵石,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想吃?” 李玄的声音带着蛊惑。

铁牛猛点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想!老大!俺想吃那个大老虎的!”

“那还不简单?” 李玄轻笑一声,手指一弹。那块小小的下品灵石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叮”的一声,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卖糖人小贩面前的铜钱匣子里。

小贩一愣,随即脸上堆起笑容,麻利地拔下那个最大最威风的糖老虎,递向铁牛。

铁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大!老大竟然用宝贵的灵石给他买糖人!这…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他激动得脸都涨红了,铜铃大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感动的),巨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捏住那细细的竹签,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生怕一不小心就捏碎了。

“谢…谢谢老大!!” 铁牛的声音带着哽咽,巨大的身躯对着李玄深深一躬,震得地面都晃了晃,“老大您对俺太好了!俺铁牛这条命!以后就是老大的!老大让俺往东,俺绝不往西!让俺打狗,俺绝不撵鸡!上刀山下火海,俺铁牛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他的誓言掷地有声,充满了发自肺腑的赤诚和狂热。那块用下品灵石换来的糖老虎,此刻在他心中,其价值甚至超越了多宝阁的金山银山!这是老大对他的“恩宠”!是无上的荣耀!

李玄看着铁牛那副感激涕零、恨不得肝脑涂地的模样,只觉得一股荒诞的滑稽感油然而生。一块下品灵石,一个街边糖人,就换来一个元婴级体修的生死效忠?这笔“买卖”,简直划算得离谱。他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玩味笑意,伸手随意地拍了拍铁牛那肌肉虬结、如同岩石般坚硬的手臂。

“行了行了,吃你的糖吧。”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主人逗弄宠物的随意,“跟着我,有乐子看就成。命嘛…你自己留着玩。”

这轻描淡写的敷衍,听在铁牛耳中,却成了老大“体恤下属”、“不拘小节”的明证!他更加感动了,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糖老虎凑到嘴边,伸出粗糙的舌头,带着十二万分的虔诚和珍惜,轻轻舔了一口。

甜!

真甜!

比俺吃过的所有灵果都甜!

铁牛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了巨大的、近乎傻气的满足笑容。那笑容纯粹而热烈,与他凶悍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一边小口小口、极其珍惜地舔着糖老虎,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玄身后,巨大的身躯微微弓着,姿态是绝对的顺从和守护。破布袋在他肩头一晃一晃,散发着古怪的气息,却丝毫不影响他此刻“狗腿子”的幸福心情。

李玄双手拢在袖中,步履悠闲地走在万宝仙城喧嚣的街道上。对于身后那个因一块糖就死心塌地的憨憨体修,他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铁牛的崇拜?不过是他漫长无聊旅程中,随手捡到的一个还算结实、偶尔能派上用场、并且自带“乐子”属性的…家伙罢了。省事,有趣,仅此而已。

他的目光掠过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神色各异的行人,最终投向城南的方向。那里的天空,似乎比别处更加阴沉一些。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仙城喧嚣的、带着腥甜与腐朽气息的微风,顺着街道的缝隙悄然拂过。

李玄的脚步微微一顿,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如同嗅到了猎物气味的猛兽。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陡然加深,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的光芒。

“南疆的风…终于吹来了么?”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看来,这场散场前的压轴大戏…要开场了。”

铁牛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糖老虎黏在舌头上的糖丝,闻言茫然地抬起头:“老大?您说啥戏?有…有糖人看吗?”

李玄没有回答,只是轻笑一声,月白的衣袂拂过喧闹的街市,朝着那腥风传来的方向,悠然行去。铁牛连忙把最后一点糖老虎塞进嘴里(连竹签都差点嚼了),扛起破布袋,迈开大步,忠诚(且傻气)地紧跟其后。

南疆蛊乱的序幕,已在风中悄然拉开。而铁牛那根深蒂固、至死不渝的“老大崇拜”,也在这腥甜的风中,牢牢地焊死在了李玄的背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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