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镶嵌在巨大穹顶下的无数照明灯如同惊醒的星辰，骤然亮起，将整个会场照得雪白一片。

刺眼的光线劈开黑暗的幕布，驱散了角落里残余的隐秘感，将每一张座椅、每一个身影都清晰无误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陈璐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眯了下眼，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

等适应了亮度，会场里攒动的人声、离座的杂音、座椅翻起的啪啪声如同潮水般漫灌进来。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微不可察。总算结束了。

几乎是同时，她和白乐秋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对方，像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牵引。

光线恢复后，彼此脸上的微表情无所遁形。

“结束了。”白乐秋开口，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里显得平淡无奇，带着一丝活动终结后的放松感。

陈璐点点头，算作回应。目光相接，方才黑暗中那些隐秘的思绪潮水般退去，留下些许干燥的余沙。

“那……接下来的晚宴，”白乐秋微微倾身，声音放得更近了些，目光落在陈璐脸上，带着自然的询问，“白露……你打算参加吗？”

“白露”……这两个字从他口中清晰无误地吐出，落在陈璐耳中，带着点新奇的重量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羞赧。

自己临时起意的代号，此刻被他用一种极其平常的口吻称呼着，感觉……有点古怪的尴尬。她吸了口气，将这念头压下。

代号是自己起的，认了。

至于晚宴？光想想那个觥筹交错、充斥着目的性寒暄的名利场，她就头皮发紧。

她连台上刚才讲了些什么都拼凑不全——全程的注意力都耗费在压制内心的惊涛骇浪和身边这片微妙的磁场上了。

真要进去，只能当个尴尬的摆设。

何况……她瞥了一眼口袋里桃瑶塞给她的编辑证件，那“逃跑令牌”此刻像一枚冰冷的纪念章——​​她居然完全忘了用！

​​整整一场会议，像个被下了定身咒的傻子，钉在这里，完全背离了初始计划！

“不了。”陈璐迅速摇头，语气干脆，“我不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捕捉到白乐秋脸上闪过一丝极淡、极快的释然——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松弛了那么一毫米，眼睫轻快地眨动了一下。

像是某种沉重而不必要的社交负担被卸下了。

“刚好，”白乐秋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我也正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打算去了。”

不去晚宴了？两人都不去？！

一丝小小的、纯粹的喜悦如同轻盈的气泡，“啵”地一声在陈璐心底炸开。

太好了！终于可以从这充斥着陌生面孔和社交压力的地方解脱了！

几乎与这喜悦同步升起的是另一重更清晰的认知：

​​会议已经结束。

晚宴也不会同去。

那么——这个强行将他们短暂捆绑在这个座位上的、名为“大会”的合理外壳，就在此刻，宣告彻底剥离了。​​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清晰的危机感。

散了？

就这样散了？

像会场里绝大多数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样，就此各自转身，汇入人海，永不再见？

不行。

心底有个声音清晰地冒出来：不行。

这念头是如此之快，几乎在陈璐意识到之前，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那个……”她微微侧过身，正面对着白乐秋，目光坦荡地直视着他，声音清晰，“我们……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惊蛰。”

她把那个代号也自然地还了回去，带着点你来我往的确认。

白乐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点头答应，手指微动，似乎准备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动作却在途中顿住。

他抬眼，看着陈璐那双亮得过分、此刻带着一丝询问的眼睛，之前那个小小“报复”的念头又浮了上来——因为她之前拒绝告知真名时那点小小的、促狭的失落感。

他脸上浮现一个带着点探索意味的、近乎玩味的笑，慢条斯理地开口，将原本应承的话语转了个方向：

“白露，”他唤得清晰，带着强调，“我们……暂时别交换联系方式了。”

“啊？”陈璐一怔，眉头微蹙，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乐秋的笑意加深了些，似乎很满意她这个略带困惑的反应。他继续说道，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物理事实：“既然我们是因为……纯粹的‘缘分’遇到一起，聊得还算不错。”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开始陆续离场的人群，“不如……就把这种关联的方式，也交给‘缘分’本身？”

陈璐没说话，只是微微歪了下头，用一种“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的眼神看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我的意思是，”白乐秋迎着她的目光，神态自若，仿佛在提一个极其合理、甚至有些浪漫的建议，

“不如我们先约定一个固定的地点。以后……每周？或者每半个月？可以在那个地方见一次面？固定时间？方便说话。”

他微微耸肩，“总比靠虚无缥缈的‘再遇’更靠谱些，对吧？”

陈璐足足愣了两秒，然后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声音清脆地打破了周围的嘈杂。

“哈！”她眯起眼睛，上上下下重新打量着白乐秋，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出土文物，“代号……固定时间地点……接头对暗号？你是演潜伏上瘾了吗？惊蛰同志？”

白乐秋被她这么一抢白，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摸了摸鼻子，坦然承认：“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代号、秘密约会……确实像那么回事。

“哼，我明白了。”陈璐抱臂，下巴微抬，像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你就因为我刚才没告诉你名字，跟我这儿玩模仿秀找平衡呢是吧？”

白乐秋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维持着脸上那点模糊的笑意，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和明亮得有些烫人的眼睛。

“行啊！”出乎意料地，陈璐松开了手臂，身体也放松地靠回椅背，脸上也绽开一个同样带着点挑战意味的笑容。

“既然你答应了——我的提议？唔，那我们‘接头’的提议？”她促狭地眨眨眼，“那我这边，也答应你了哦~”

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

白乐秋一时没完全反应过来她这绕口令般的回应里哪句是“答应”，但最后那声“哦~”尾音上扬，显然是同意了。

他眼神亮了一下。

“地点呢？”陈璐身体前倾，饶有兴致地问，“你的秘密据点在哪里？安全级别够高吗？”

白乐秋脸上的笑意彻底舒展开来，仿佛完成了一项秘密交接，带着点小小的成就感。

他站起身，将椅背后叠着的薄外套抽出来搭在手臂上，动作从容不迫，然后朝陈璐伸出手，手掌向上摊开，姿态自然又笃定：

“放心，地方绝对好找。人也少，足够安全。”他看着陈璐的眼睛，那里面跳跃着混合了好奇和一丝狡黠的光芒。

“现在正好都‘没事’了，”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走吧？顺路？带你认认‘据点’的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