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万宝仙城。
此城乃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商业巨埠,其繁华喧嚣远胜寻常仙门重镇。街道宽阔,人流如织,各式各样的店铺鳞次栉比,流光溢彩的招牌法器、香气四溢的灵食摊位、大声吆喝的掮客、驾驭着珍奇异兽招摇过市的修士,共同构成了一幅活力十足却也略显浮躁的修真浮世绘。
而矗立在万宝仙城最核心、最黄金地段的,便是那座金碧辉煌、高达九层的巨大楼阁——多宝阁总号。整座楼阁由罕见的“金晶琉璃玉”打造,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七彩宝光,巨大的匾额上“多宝阁”三个烫金大字,龙飞凤舞,气派非凡。这里是财富的象征,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淘金地。
然而,此刻多宝阁顶层,那间原本应该充满珠光宝气、精打细算气息的奢华书房内,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海,压抑得让人窒息。
书房地上,散落着大量被撕碎、揉皱的账册玉简。名贵的紫檀木书案上,原本摆放的几件精巧昂贵的古董法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摞摞堆积如山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紧急传讯玉符,以及几张被捏得变了形的、盖满了血手印(朱砂印)的巨额欠款契书。
书房的主人,多宝阁少主——钱多多,正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他那张由整块万年温玉雕琢而成的巨大宝座上。他身上那件用金线绣着聚宝盆、通体由“**天蚕云锦**”制成的华贵锦袍,此刻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上面甚至还沾着几点可疑的、像是干涸泪痕的水渍。他原本总是闪烁着精明算计光芒的小眼睛,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空洞地瞪着天花板上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鲛珠**”,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几个字:
“完了…全完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站在书案前,垂手肃立的多宝阁首席大掌柜——**金算盘**,一个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永远一副古井无波表情的老者,此刻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深深的忧虑和疲惫。他看着自家少主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重重叹息一声。
“少东家,” 金算盘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透着一丝沉重,“目前汇总的损失…还在扩大。我们…需要拿出应对之策了。光是‘**蚀骨蜂毒囊**’的订单赔付和声誉损失,就已超过库房现存流动灵石的三成。再加上‘南明离火矿’的违约罚金、‘九转凝魂丹’的原料预付定金追讨…以及…最要命的…秘境探宝团的全额赔付…”
提到“秘境探宝团”,钱多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爆发出极致的痛苦和悔恨!
“别说了!!” 他猛地从宝座上弹起来,双手狠狠抓住自己的头发,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都是那个该死的秘境!还有那个该死的李玄!!”
一切的导火索,正是数月前那次轰动一时的大型秘境开启。钱多多精明的商人嗅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绝佳机会。多宝阁斥巨资,组织了规模空前的“多宝精英探宝团”,由数位元婴供奉带队,网罗了大量散修高手,配备了多宝阁“精心”准备(实则为了压缩成本,大量采购了次品和仿冒品)的探险装备和保命符箓,打着“安全高效,收益分成”的旗号,吸引了众多修士缴纳高昂的“团费”加入。
钱多多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利用人多势众抢占先机,低买高卖秘境资源,光是团费和装备费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他甚至为了进一步压缩成本,连给探宝团成员配备的“保命传送符”,都偷偷换成了效果极不稳定、甚至有一定概率原地爆炸的劣质货!
结果呢?
结果就是李玄那个乐子人,在秘境里一通“观光指南”,把探宝团主力全引进了最危险的“万刃裂风谷”!更致命的是,当危机降临,那些劣质传送符集体失效!要么传送失败被空间乱流撕碎,要么干脆原地爆炸把使用者炸得尸骨无存!只有极少数运气逆天或者实力超绝的供奉侥幸逃生。
整个“多宝精英探宝团”,几乎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如同晴天霹雳!
那些缴纳了巨额团费、甚至抵押了身家性命的修士家属和宗门势力,如同潮水般涌向多宝阁各地的分号,哭嚎、怒骂、打砸、索命!要求全额赔付团费、赔偿损失、血债血偿!
这还不是全部!
为了组织这个探宝团,钱多多几乎动用了多宝阁所有的流动资金,还向几家大商会拆借了天文数字的灵石!同时,他还提前签下了数笔基于秘境产出的大宗材料订单(如蚀骨蜂毒囊、南明离火矿),并预付了巨额定金!如今秘境之行血本无归,订单无法交付,定金被追讨,违约罚金更是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
更要命的是他“抠门”的本性在危机时刻暴露出的致命短视!
当危机初显,金算盘曾建议他壮士断腕,变卖部分优质产业和珍藏,先赔付部分安抚人心,再寻求大宗借款或与债主协商延期。但钱多多心疼啊!那些都是他钱家的根基!是他一点点抠出来的家业!他舍不得!他天真地以为凭借多宝阁的招牌和往日信誉,能压下去,能拖过去。
于是,他选择了最愚蠢的做法:
拖延赔付。
对受害者家属的索赔百般推诿,态度强硬,甚至动用护卫武力驱赶,激化了矛盾,导致声誉彻底崩塌。
以次充好。
为了应付部分紧急订单,他铤而走险,用劣质材料冒充蚀骨蜂毒囊交货,结果被买家发现,不仅要求全额退款赔偿,还告上了修真界的“万宝仲裁庭”,引来更严厉的制裁和天价罚单。
病急乱投医。
为了填补窟窿,他竟然听信了一个“点石成金”的骗子散修,把最后一点能调动的流动资金投入一个虚无缥缈的“云鲸骨粉”项目,结果骗子卷款潜逃,血本无归!
一步错,步步错!
抠门和侥幸心理,让这场由秘境损失引发的危机,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最终演变成了足以吞噬整个多宝阁帝国的滔天巨浪!
“金老…” 钱多多瘫坐回宝座,声音带着哭腔,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精明算计,只剩下走投无路的绝望,“库…库房里…还能…还能挤出多少灵石?”
金算盘沉默了片刻,报出了一个冰冷的数字:“扣除必须维持分号基本运转的最低费用…能动用的…不足三十万上品灵石。”
三十万上品灵石?
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天价。
但对于多宝阁目前面临的巨额赔付、罚金和债务利息来说…杯水车薪!连塞牙缝都不够!光是下一笔到期的“万通商会”借款利息,就高达五十万上品灵石!
钱多多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看到了悬挂在多宝阁金碧辉煌招牌上的那根名为“破产”的绞索,正在缓缓收紧。
“完了…真的完了…” 他喃喃自语,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他仿佛看到了债主们冲进多宝阁,将他珍藏的宝物洗劫一空;看到了万宝仲裁庭冰冷的封条贴满了多宝阁的大门;看到了那些被他坑害的修士家属愤怒的唾沫和拳头;甚至…看到了他那位早已退隐、将家业交给他的父亲,失望透顶的眼神…
“不!不行!我不能让多宝阁毁在我手里!” 钱多多猛地站起来,眼中爆发出一种濒临绝境的疯狂光芒,“一定有办法!一定有!金老!把…把‘**玲珑七窍塔**’!还有‘**星海流沙瓶**’!对!还有我密室里的那几件…那几件压箱底的!都拿去‘万宝当铺’!快!抵押!死当!能换多少灵石是多少!”
玲珑七窍塔?星海流沙瓶?
那是多宝阁传承了数代、堪称镇阁之宝的稀世奇珍!是钱家真正的底蕴象征!不到家族存亡之际,绝不动用!
金算盘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剧烈的震动:“少东家!三思啊!那是…”
“管不了那么多了!” 钱多多嘶吼着打断他,脸上肌肉扭曲,“先渡过眼前这一关!只要多宝阁还在!只要我钱多多还在!总有一天能赎回来!快去!!”
看着少主眼中那近乎癫狂的执着,金算盘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是,老奴这就去办。” 他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只剩下钱多多一人。他瘫软在冰冷的温玉宝座上,身体微微发抖。窗外,万宝仙城的喧嚣依旧,阳光透过琉璃窗,在散落一地的账册玉简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光影,在他眼中,却如同催命的符咒。
他颤抖着手,从书案最底层的暗格里,摸出一块小小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劣质下品灵石。那是他小时候,第一次从父亲那里拿到“零花钱”,也是他“抠门”生涯的起点。他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硌手的灵石,仿佛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不能倒…多宝阁…不能倒在我手里…” 他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念。然而,那曾经闪烁着精明光芒的小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茫然。破产的阴云,已经沉沉地压在了多宝阁的金字招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