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粉丁香稍显干枯，花瓣上沾了灰土，看起来很凌乱又脏兮兮的。

“能窥探记忆吗……真是个没礼貌的梦魇。”

许久之后，终于撇了撇嘴吐槽道。

她接过丁香，顺手递到鼻子下面闻了一下。

幻梦境中催生的假花没有香气，和背叛了芒种并沦落至此的制花人倒是相称，但是实在没地方带了，于是又插回了那只手的手心里。

她几乎已经忘掉了这朵花。

在那个夏末的傍晚，觉醒的魔法少女芒种靠初次发动的「三千烛华夜」与墓园梦魇搏命，仅用十几分钟就徒手将其讨伐。

那之后，她捡起掉落在地的粉丁香，递给了赶到现场的制花人。时至今日任华织才知道，那原本是她要给父亲的礼物。

什么人会给死者上供丁香呢？

大概是只会送花的笨蛋吧。

任华织收起失去主人的领巾，缠在手腕上打了个结，返身回到别人家院子里。

跨过木板进入房间，就翻箱倒柜起来。

旁边有芒种的时候她还注意一下个人形象，现在终于能独处了，正好简单取个材……

反正都是梦境里的幻觉，要是能翻出什么有意思的古董，看到就是赚到啊。梦魇也要讨伐，素材也要收集，这才叫健全。

然而并没有发现值得注意的有趣老物件，这才遗憾地退了出来。

院子外面也没有芒种的身影。

漫无目的逛到现在，梦魇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打算用无限重复的场景耗尽两人耐心，制造机会将她们分开，然后逐个击破。

任华织觉得是时候采取行动了，对着旁边的砖土混合墙比划了一下拳头。

这种可以归类为危房的棚屋，她半小时就可以拆掉一间，而且是彻底夷为平地的程度。

一间房子可能不痛不痒，但如果有一百一千个任华织同时发功，这片幻梦境的清拆工程很快就能完事，梦魇就无处遁形了。

可惜，全国加起来也没那么多魔法少女。

通过芒种和任华织自己的事情就能知道，其实魔法少女的觉醒意外地简单。

不用审资格、不用走流程、不用签契约，当然也没有可疑的许愿和偿还机制。

唯一条件就是，梦境中恰好有荒野之神从悠久的沉眠中短暂醒来，向现世投下目光——

展现意志，被它们看中，就被赐福了。

任华织以前思考过，既然猫头鹰之神都不睡觉的，其实它完全可以批发魔法少女，打开摄像头就在大街上乱扫，扫到一个是一个全赐福了，反正任华织都能通过，性别应该不是问题。

直接组建魔法少女军团，整齐划一的拔刀！整齐划一的充能！整齐划一的液压锯！用人海战术将梦魇淹没，到时候三天一个讨伐都不够魔法少女们刷业绩，梦魇危机自然就迎刃而解。

都怪猫头鹰太菜了，没有那样的力量……

【我听得到。】

“在这种地方你也能听得到？”

这下任华织是真的惊讶了。

【“这种地方”相比你们的世界离我更近，我有什么理由听不到？】

“好的，那么伟大的猫头鹰之神，不眠之神，变迁……不对，变迁是你的巨鹰亲戚。不好意思，你的权能是啥来着？”

【第一次赐福的时候不就说过了，我是智慧之神亢祖，一切创造与变化之源。】

“我才不信，”任华织撇撇嘴，“你智慧在哪儿了？给我一个充满智慧的垃圾能力，让我用充满智慧的拳头去殴打梦魇？”

【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哈？”

【充满智慧的拳头。】

“…………”

任华织觉得猫头鹰的尊名可能是气人之神。

其他魔法少女提到赐福她们的荒野之神，用的形容词都是“威严”和“慈爱”，巨熊威严且慈爱，巨狼慈爱且威严，只有这个猫头鹰两不沾，大抵是它的优秀品质都被亲戚巨鹰分走了吧。

【威严慈爱？哈哈！熊天天躲在树洞睡觉，狼就喜欢在她门口干嚎，这么一对肉麻的公婆，哪里跟威严慈爱搭得上关系了？】

“不要若无其事地讲出荒野之神的秘密啊……把这些事情告诉三姐妹和芒种，保不准她们会信仰崩塌，瞬间堕落呢……等等，公婆？”

任华织猛然一惊。

“巨熊和巨狼是公婆？这俩物种隔了多远？话说……荒野之神不是一直沉睡的吗？”

某种禁忌的好奇心便在她胸中酝酿起来，下意识伸手向衣袋里找设定本，却摸了个空。

摸索的手指只戳到了坚硬的胸甲。上次被功夫梦魇一个铁山靠撞碎之后，孟秋绪格外加强了这部分的防御力，甚至牺牲了美观程度，现在她的胸口如同顶着窨井盖般的厚实。

感觉像能爆甲进入二阶段的设计。

【好奇心是你最锋利的武器，我就是喜欢你这点。拥抱变化、咽下诡计，持续发问吧——】

【答案自会从你心中浮现。】

“什么意思？能不能来点实际的，你都说幻梦境离你家更近了，给我拍个buff呗？帮忙标注下梦魇的位置，或者发个新形态也行啊？”

任华织的乞讨石沉大海。

猫头鹰单方面控制通讯频道的开关，任华织拿它毫无办法，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凝聚成一颗拳头，落在身旁无辜的砖墙上。

轰隆！

又一间棚屋轰然倒塌。

“行啊，我们来闹点大动静。”

任华织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她在塑造角色时很喜欢用情绪表达，但是轮到她自己，即使抽离出去加以剖析，看到的也不是某一种单纯的情感，而是复杂的思绪混合。

并且在这混合物当中，另有陌生的感觉。

用典型情绪量表比对得到的结果是……

惭愧。

任华织察觉到了这份思绪的定义。

她正在……感到惭愧。

因为听到了夏空出现在墓园的契机，终于理清了半年前的前因后果？因为芒种以制花人为榜样，正在向成为合格魔法少女和英雄而努力？

任华织扮演的制花人。

芒种心目中的制花人。

正因有一死，才成就了英雄的完满。

搞不懂……

所谓「英雄」乃至「骑士」，难道不是故事虚构出来的单薄形象吗？我任华织——竟然会因为放弃了英雄主义，而感到惭愧和歉意？

“那一天背叛了制花人的，不是其他人，不正是你自己吗？”

任华织在面罩下眯起眼睛。

转过身，和街道当中的那个人面对面了。

那是一位金发梳成三股辫的少女，碧绿眼眸深沉如潭水，微微笑着。她头戴湛蓝的园丁帽，身躯被一件剪裁繁复的蓝白撞色礼裙包裹，任华织很清楚该怎么将礼裙的二十几个分件依次脱下，因为那就是她在不到一周前做过的事情。

“叩问自我吗，这也是幻象剧情的固定桥段了。”任华织反而松了一口气。

“错误的。”制花人说。

“？”

“我猫头鹰之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