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木质门廊。

踩过石砖小径。

绕过铁皮窝棚。

周围的一切都由这三种材质近乎无限地重复堆叠而成,偶尔出现停在角落的自行车和屋檐下的接水桶,都能让任华织眼前一亮。

虽然逼仄阴暗,但仍有人生活在这里。

他们仍在努力让自己生活得更好。

譬如说,内外都是走廊的拱门窗上摆着一盆迎春花;从屋顶延伸出去一角的顶棚下面是简易的开放式厨房,布满使用痕迹却清洁如新的厨具整整齐齐挂在电线上,而就在一米间隔之外,晾着碎花连衣裙和洗脱色的蓝衬衫。

老门西在古代好像是南城的纺织业中心。

“但现在这个布满尘土、霉菌和锈迹的城市角落,是上万社会边缘人的容身之所。”

“住在这里是什么感觉呢……”芒种低声道。

“老门西和周围街区风格迥异的边界线,像是护城河又像栅栏。他们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现代南城的霓虹在栅栏外闪烁,暗夜之中却没有一盏灯火属于他们。”任华织淡淡地说。

她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就是了。老门西和黄泥塘,差别也不是很大。

一个骷髅风格的兜帽骑士,一个缠绕火焰的军装少女,画风迥异的两人用领巾牵在一起,已经在化为迷宫的老门西棚户区内穿行许久。

就算是为了这里的人们,也要讨伐梦魇……芒种想道。

棚户区真是常看常新,下次还要来取材……任华织想道。

没有计时装置只能依靠体感估算,而体感时间正在随着景物的重复而不断拉长,即便如此两人仍在集中精神寻找规律、梦魇的行动「逻辑」。

只要掌握了逻·辑,就能看穿对手的行动——著名格斗家申武龙曾经说过的这句话,想必大家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了吧。

任华织觉得自己很有逻辑思维了,毕竟埋伏笔留悬念都要用到,但她用逻辑却想不通这位梦魇大哥到底想干什么。

差不多也该打过来了吧。

从死角袭击、制造幻觉、让两人分散,随便出几招都行啊。这是摆烂挂机了?好比捉迷藏的时候直接回家,让抓人者漫无目的地找一下午,真是令人不齿的邪恶行径。

幸好,至少这边还有个人陪着。

“我们来聊天吧。”任华织百无聊赖地说。

“聊什么?”

“你想聊什么就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懂得可多了,你说啥我都能接话题。”

“那我想聊制花人的事情。”

任华织的脚步不自然地停顿了半秒。

“呃,这个接不了。”

“我知道,不是魔法少女很难接触到她。”芒种摇摇头,“就当听我自言自语吧。”

“嗯……也行。”

芒种慢慢说起了从前。

那是去年夏末,七月流火的时节——

从小体弱多病的夏空和妈妈相依为命,那天放了学,母女俩在公交车站碰面,要去附近的小商品市场采购为爸爸忌日准备的供品。

夏空不喜欢烧纸钱,也不喜欢上供食物和酒。就算带着馒头、咸菜和烧鸭来到墓碑前,祭奠结束后也还是拿回去当晚饭,就很没意义。

她挑了一支浅色丁香,攥在手里。

妈妈温和地笑着:“今年又是送花呀,你爸爸在那边都能开花店了。”

“嗯……那换什么?”

“不用换了,这样就好。”

就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傍晚——

墓园里出现了梦魇。

在僵尸外形的梦魇撞碎沿途墓碑缓缓向她走来的时候,夏空感到了本能的恐惧,手中的花也掉到地上。但是,在最初的颤抖之后……

另一种异样的情绪将恐惧焚烧殆尽。

夏空从来不害怕墓园,她知道那些小格子里沉睡的是其他人的朋友和家人。

“不要……”

她下意识将妈妈挡在身后。

颤抖着、颤抖着,却猛然抬起了头。

“不要打扰大家睡觉——!”

……唿。

听到了火苗腾起的声音。

然后是沉稳的男声,和她记忆中愈发模糊的爸爸的声音重叠起来,在她耳边低语:

【见证荒野的美德吧。】

“荒野……”

口中咀嚼这个词语的时候,夏空就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拜请血与铁火之神——”

那是荒野之神的名讳,伟大的存在穿过现实与梦境的帷幕,向她投下了威严而慈爱的一瞥。

“开始讨伐!”

…………

…………

“等一下,制花人呢?”任华织愣住了。

“制花人在我赤手空拳消灭梦魇之后赶到,给我递了一张魔法茶会访客卡,之后和我成了最好的闺蜜!”芒种骄傲地挺起胸膛补充道。

闺蜜吗?不可思议。

像制花人和芒种这么好的姐妹再也不会有了……在任华织的记忆里那倒不是多么特殊的一天,以至于具体细节都忘了干净。

但这不影响她领会精神,往事如新,一人的日常对另一人来说可能就是奇迹。

于是不禁感叹:“真是个好故事啊。”

非常的正统,非常的美味。如果拍成电影,感觉会是好莱坞风格的超级英雄起源故事,独立电影宇宙的第一部,片名就叫《芒种》。

嗯,然后制花人就是后半段突然死掉,负责调动情绪和引出最终BOSS的便宜师父角色。

“制花人手把手教会我如何战斗和调查,带我去了很多本不会去的地方,见到了很多本不会见到的人。她从没向我展现过本体,但我相信真正的她肯定也和魔法少女形态一样,是个漂亮温柔又坚强、非常帅气的女孩子。”

任华织尬笑:“……也不一定哦,事物不能只看表面,也许她其实是个家里蹲无业游民,整天沉浸在自己世界做着白日梦也说不定呢。”

“不许你诋毁我最喜欢的魔法少女!”

芒种伸出一根食指,戳在任华织的脸颊上。可惜有面罩阻隔没戳到脸,只是戳进了面罩下半部分模仿骷髅牙齿的竖栅之间,指尖传来了某种柔软又暖和的泥状触感。

“?”

“过滤空气用的活性炭。”任华织解释。

“装备这么全面啊。”

“当然了,毕竟装甲里面还是普通人,比不上你们肉身成圣的魔法少女。”

总不能告诉你,那是我自己瞎捣鼓,想把摩托车梦魇产生的离体梦魇物质掺进变身器纳米单元里,结果翻车了的结果吧。这个车翻了也没办法找孟秋绪补救,只好自己偷偷受着了。

任华织在心里叹着气,忽然发现两人再次走进了死胡同。

这是一个和她家很像的小院,四面斜屋顶向中间凹陷,铺着黑色的瓦;屋檐下是长满虫斑还微微潮湿的老朽拼接木墙。

木墙上没有门,从挪开木板的缺口能窥见屋内布局,只是一间狭窄的杂物间。

靠墙的架子上摆着落满了灰的纸箱杂物等等,唯有一幅已泛黄的写真照,身穿粉色旗袍的女人在山花树影间笑得灿烂。

24寸的大画幅彰显着主人拍下它时的阔绰,如今却静静躺在垃圾堆里,再无人问津。

“这里走不通,进到别人家里面去了。我们回头……”任华织转身说道。

却看到手中领巾挂在转角处的破旧衣帽架上,另一端看不到芒种的身影了。

“……?”

而在衣帽架倚靠的侧面木墙上,从虫蛀出的烂破洞里,一只手缓缓伸了出来。

攥着一朵沾了灰的粉丁香。

“来讲一个关于相遇和背叛的故事吧。”

“制花人,你不是作者,而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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