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深海？
浑浊、深沉的水体，毫无边际的空间，以及黑暗中那些巨大生物游动时带起的水流声。光是想象这些事物，他便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沈遥回想起来了，在他六岁那年，他随着母亲过桥，一不小心摔下了桥。虽然母亲很快把他救了上来，但他已然对那桥下河流里的所见所闻难以忘怀。
他头朝下摔去，落到柔软潮湿的泥土地里，整个身体浸入河流，在那短暂的空隙里，他看见平静的河面下藏着另外一个世界：一条五颜六色的蛇蛰伏在河水的污泥间，那竖状的瞳孔死死锁定了他；福寿螺的卵密密麻麻，像是粉色的云朵漂浮在水中；一群细小的黑色生物如鱼群巡游般从他指间滑过，他认得那是蝌蚪。从表面看过去，这条河平平无奇，可当他摔落水面时，愕然发现这里有着难以想象的玄机奥秘。
连河都是如此？那海呢？
人类对海洋的探索不足百分之十，在那不可见的深层水域，生长许多畸形的生物，有的庞大，有的扭曲，有的猎奇。它们在冰冷的深海中冷漠地游动，没有感情，也没有怜悯。这里没有亚特兰蒂斯和美人鱼，这里只有庞大的深海巨物。
水上的阳光无法穿透到这里，沈遥尝试打开相机，借助闪光灯来记录他所见到的一切。
他舞动脚蹼，尽可能往水面游去。现在这种异常与乔云雪所描述的怪谈并不相符，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怪谈发生了变异，要么……这里是他的怪谈症候群引发的幻觉。
不，用幻觉来形容并不贴切，他所见到的，其实都是在零次元正在酝酿的东西，他只是因为过高的灵感而能与零次元短暂地相连。
无论是幻觉还是怪谈，深海中一定有一个东西盯上了他。
他一边往上游，一边频频回头，他的汗毛直立，因为他感觉都有什么东西跟在身后。他看不见那东西，只能察觉到身下的黑暗在逐渐扩张，好像一个庞大的生物正向上浮起。
就在这时，沈遥忽然觉得头顶的光线被短暂地遮挡，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巨鳍乌贼缓缓地从他头顶游过。这种生物的身体酷似乌贼，然而触手却齐长无比，九根触手有将近十二米长，就这么直直地垂落在海水中，宛若一艘在宇宙航行的战舰。
深海与宇宙，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相通。
沈遥看着那诡异又惊艳的生物缓缓游走，一度忘了呼吸。
身后突然传来涌动的水声，沈遥回头看去，只见深渊中忽而闪过一点亮光。这里是深海，除了他手里的相机，不应该有第二个光源，那频繁闪烁的亮光是什么？
沈遥举起相机，对准亮光来源，不断扩大镜头，终于看清了那亮光的来源：
那不是光源，而是某个巨大的蛇状生物蠕动时鳞片折射闪光灯的反光。这巨大的蛇状生物在黑暗中默默蠕动，一片鳞片就比沈遥一个人都要巨大，它就围绕着沈遥身旁的海域盘旋，一点点地包围，一点点地收缩。沈遥向上游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脱离它的领地。
沈遥转动相机，发现四面八方都是那巨蛇的一部分躯体，它在漆黑的水域游巡，不见首尾，所见的只有它无穷无尽的身躯。
死寂的深海，一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大蛇，以及，孤身且渺小的沈遥。他觉得胸腔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根本喘不过气。
这里无处可逃，这里无处可走，这里没有前后上下，这里也没有日月乾坤。
忽然，他感悟到了什么，低下头，只见脚下那不断扩大的黑暗已经逐渐停止。不，不是停止了，而是已经占满了他的视野，人类的视野无法观察到它继续靠近的幅度。在那黑暗中，一个庞大的肉质器官缓缓浮现，沈遥忽然明白了，那是蛇头的一部分，蛇头的尖端。它太过庞大，以至于沈遥根本无法看见它的全貌。
深渊巨蛇的蛇头向沈遥靠近，那肉质器官在沈遥面前不断扩大再扩大，沈遥看清了它表面的肌肤，看清了肌肉的纹理，然而它还在继续靠近，继续扩大。
在这既充满了邪典又拥有圣洁意义的时刻，沈遥举起了相机，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把它拍下来。
水流开始变了，它们好像生了手，把它往深渊推去。沈遥明白那是因为巨蛇张开了嘴，他四周的水流宛若漩涡一般向它嘴中汇集，他也如蜉蝣一般随水而去。
在这最后时刻，他勉强稳住身形，对准那漆黑一片处按动了快门，相机爆发出一阵短暂的强光，终于照亮了沈遥前方的模样——血色的腔壁，以及一条由无数触手组成的巨大舌头。
咔擦。
*
沈遥只觉鼻子里面酸酸涩涩，极不舒服，猛地从嘴里吐出一口水，然后意识快速回归身体，开始干呕。
他感觉有人在挤压他的胸腹，但他头脑不清醒，根本无法思考。
在将胸腹中的积水吐出来后，他的听力终于逐渐恢复了。
“沈遥！沈遥！”
她们好像都喜欢大呼小叫，无论是乔云雪还是程橙。都是如此。沈遥觉得她有些吵闹，但嗓子里火辣辣的，根本说不出话，明明喝了那么多水，结果嗓子却仿佛在冒烟。
不知过了多久，沈遥终于逐渐看清了自己的所在地，不是在深海，而是在泳池旁边。而乔云雪正用力按压他的胸口，试图帮他将喝进去的水吐出来。
沈遥无力地歪着头，看向乔云雪身后的泳池。
那里平静无波，水面清澈见底，甚至都能看得清底面瓷砖的花纹。
他有很多不解。
刚才他看到的真的是幻觉吗？
为什么他会溺水？
乔云雪刚才在做什么？
她还在隐瞒什么？
他看到泳池边，那台迷彩涂装的防水相机静静地躺着。
也许……相机里拍下了什么……
他伸出手想去拿，可由于太过虚弱，眼皮落下，再度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