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捷琳娜有些吃力地拖着菲欧娜的后襟，在铺满月光的青石板路上行走。

而那个本该是领袖的金发少女，此刻却像一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怀里死死地抱着那个装着假人参的木盒，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无可恋的黑气。

她的嘴里，还像个冤魂一般，不断地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

“我的所有积蓄……我所有的积蓄……我为了买它，连下个月的房租都预支了……我的所有积蓄啊……”

“菲欧娜，别伤心啦。”

卡捷琳娜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于心不忍。

她在自己那缀着动物牙齿的腰包里摸索着，最后掏出了几枚磨得发亮的铜板，一块被切割得歪歪扭扭的碎银子，以及一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杂乱的毛线球。

“你看，我把我所有的私房钱都给你，好不好？”

她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地递到菲欧娜面前。

菲欧娜无精打采地看了眼这个满脸真诚的黑发短发姑娘，又看了看她手中那点可怜的“财产”，再也绷不住了。

她“哇”的一声，转身抱住了卡捷琳娜的腰身，将脸埋在她那带着狼皮气息的斗篷里，委屈巴巴地抽泣起来。

两人最终在城西一间租来的、窄小的房屋前，与另一边的索菲亚汇合。

晚风鼓动着卡捷琳娜的狼皮斗篷，她扶着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的菲欧娜，一同走进了屋。

“没事的！索菲亚那边肯定已经顺利拿下了队伍的主心骨！”

菲欧娜紧攥着拳头，为自己那颗因不甘而疼痛的心打气。

“只要解决了白玉怜，全灭她们的希望还是有的！”

而随着脚步的深入，一个隐隐约约的、被烛火映照得摇曳不定的银白色身影，逐渐出现在她们眼前。

“嘿嘿……嘿嘿嘿……这就是‘气’吗？好神奇的东西啊……”

只见那个本该在执行任务的银白色长发少女，此刻正趴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笔，对着一本书册不知道在记录着些什么。

她嘴角挂着一丝痴汉般的、猥琐的笑容，那顶用于伪装的紫色假发，则被毫不留情地丢在了旁边的地上。

“索——菲——亚——！”

一声饱含怒意的咆哮响起。

菲欧娜的手掌，如同一只无情的铁钳，瞬间贴上了索菲亚的脑袋，五指收紧，仿佛要像夹核桃一般，将她的头盖骨捏碎。

“你的计划呢？那个叫白玉怜的女人呢！？”

索菲亚瞬间被这股杀气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想扭头回去看，但脖子却被菲欧娜死死控制着，动弹不得。

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任何挣扎的迹象，下一秒，自己的四肢百骸就要像好不容易搭建起的庞大积木塔被突然到访的亲戚小孩给了一脚那样拆个粉碎。

眼见不妙，求生欲极强的她当机立断。

“……哈哦～”她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眼瞬间变得迷离，“好困……我、我要睡觉了……”

说着，索菲亚便从桌子底下抽出她那个宝贝抱枕，打着哈哈，似乎就要就地躺下，用睡眠来逃避一切。

不过很快，一只铁拳便终结了她的表演。

“咚！”

“好痛！”

……

计划，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菲欧娜将那根作为一切悲剧源头的假人参握在手中，像逗猫棒一般，在卡捷琳娜面前无意识地上下摇动。

“嗷呜！嗷呜！”

卡捷琳娜则像一只看见了毛线球的小兽，双眼放光，不断地伸出双手，试图去扒拉菲欧娜手中的“玩具”。

她的动作充满了原始的活力，时而上蹿下跳，时而用指甲去够，喉咙里还发出“嗬嗬”的、兴奋的低吼。

菲欧娜瞟了一眼这个精力旺盛的家伙，随手便将那根假人参朝上一抛。

“嗷呜！”

卡捷琳娜凭借着野兽般优异的身体素质，双腿在地面猛地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开心地一口咬住了那根人参，随即稳稳落地，蹲在角落里，将其当作战利品和磨牙棒一般，细细地咀嚼起来。

屋子里总算安静了些。

索菲亚已经将两张长凳拼在一起，当作了简易的床铺。

她将自己娇小的身躯蜷缩着，侧躺在她那个绣着月亮图案的半身长抱枕里。

当然，她那头柔顺的银白色长发下，还清晰地顶着一个被菲欧娜友情赠送的、鼓起的大包。

“……菲欧娜……”

就在菲欧娜望着窗外出神时，索菲亚那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幽幽地在黑暗中响起。

“……你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当‘恶人’，要扬名立万呢……”

“……还记得吗……我们三个月前，组队的原因……”

三个月前，极北船坊。

那是一座终年被冰雪与海雾笼罩的港口，那里的酒馆，也总是充满了烈酒、海盐与粗鲁水手们的味道。

一头异国金发的菲欧娜，正趴在吧台上，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劣质的麦酒。

她已经在这里嚷嚷了一整天，说要雇佣两名有志之士，陪她一起去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事成之后，绝对有重赏。

但这种泛泛其谈、空口无凭的许诺，在这民风彪悍、只认金币和拳头的极北之地，根本不可能雇到任何肯为她卖命的人。回应她的，只有水手们肆无忌惮的嘲笑。

就这么一直喝到酒馆关门，菲欧娜也没能如愿以偿。

口袋空空，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她，用最后几枚铜板，买了根冻得梆硬、能当武器使的老面包。

她坐在冰冷的街边，就着好心人施舍的一碗温牛奶，一口一口地啃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碰上了结队一起出门旅游的索菲亚跟卡捷琳娜。

“……你许诺我，可以见识到这世上所有新奇的知识……”

索菲亚缓缓地张开眼眸，在黑暗中，她那双如雪镜反射光芒般、能映出五彩斑斓的瞳孔，正静静地看着菲欧娜的背影。

“……你许诺卡捷琳娜，可以尝遍这世上所有好吃的美食……”

“……但是，菲欧娜，你从未讲过……你自己的愿望……”

“………………”

菲欧娜沉默了片刻，随即转过身，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熟悉的、高傲的笑容。

“等我真正完成了自己的愿望，我自然会跟你们坦白一切的。”

“……又是这句话。”

索菲亚重新阖上眼睛，柔软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抱枕里，不再理会她。

“不过话说回来，”角落里，正啃着人参的卡捷琳娜忽然开口，她掰着手指，一点点地数着，“虽然菲欧娜你总说要当大恶人，但好像……从来没做过什么真正的坏事吧？”

“上次在铁炉堡，你抢劫了那个黑心粮商的仓库，结果转头就把粮食不小心全洒在了贫民窟门口。”

“还有在风息村，你威胁那个铁匠老爷爷给你免费打武器，结果却把他铺子里的地痞流氓全都吓跑了。”

“还有还有，在上一个城镇，你为了抢一单生意，弄沉了对手佣兵团的船，可后来我们才知道，那艘船本来就有问题，那天晚上还有暴风雨，要不是你，他们肯定就全淹死啦！”

“我、我那只是认为，干那种鸡毛蒜皮的坏事，实在有损我们恶人组的威严罢了！”

菲欧娜被说得脸颊绯红，连忙大声地解释道。

紧接着，便是一些“人要有远大的志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能苟且于当下！”云云，令卡捷琳娜完全听不懂的话。

“嗷呜……”

由于那颗小小的脑袋实在无法负载这么多“之所以然”的大道理，所以在被着急忙慌解释的菲欧娜彻底绕晕之前，卡捷琳娜先一步选择用她那身温暖的狼皮斗篷，紧紧地蒙住了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