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音器里传来试音的“嗡嗡”声，尖锐而短暂，紧接着便是一个略带官腔的清嗓：“各位来宾……”
喧嚣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几百份轻微的坐姿调整和翻动资料的窸窣声。交谈的尾声如同被无形的手掐断。
陈璐和白乐秋几乎同时噤声。方才沉浸在文学碰撞中的热烈氛围还残存着温度，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仪式感强行冷却、收敛。
陈璐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白乐秋，他也正收回投向舞台方向的目光。
在昏暗的光线里，视野反而变得更加聚焦于细微的表情。
陈璐看着他线条清晰的侧脸，回想起他刚才侃侃而谈时那认真、温和又充满思辨光彩的样子，与他最初那近乎自闭般的安静形成了鲜明得有些滑稽的对比。
一个没忍住，一声短促的轻笑声从她唇边溢了出来。“噗嗤……”
声音不大，但在刚刚安静下来的角落里格外清晰。
白乐秋微微侧头，昏暗光线里投来略带询问的柔和目光。
“咳……”陈璐赶紧轻咳一声掩饰，嘴角却忍不住弯着，压低声音，带着点调侃的真实语气说道：“抱歉，只是没想到……你是个这么能聊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刚坐下那会儿，我还以为你是个挺……嗯……‘矜持’的人？”她故意把这个词咬得有点重，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昏暗中，白乐秋的嘴角也明显地弯了起来，露出一口在阴影里显得有些白的牙齿，笑意真诚。“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被看穿后的坦诚。
“嗯……”陈璐歪头想了想，同样压低嗓音，像在分享秘密，“就感觉……像那种需要人先搭座桥才能靠近的类型？高冷范儿？总之，不是现在这样。”
她轻轻比划了一下，又好奇地追问，“那才是你的‘伪装态’？”
白乐秋被她的比喻逗乐了，肩膀小幅度地耸动了一下，笑声低哑而放松。
他身体微微朝陈璐这边倾了一点，声音放得更轻，像是在倾诉一个只属于此刻的秘密：
“被你发现了。刚看到你的时候……好吧，现在也是，”
他坦承道，目光坦荡，“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我总会不自觉地把自己裹紧点。表情硬邦邦，显得生人勿近。不是摆架子，朋友说我这是‘高冷’，其实……”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模糊了棱角，显得有几分无奈，“不过是怕一张嘴就露怯，说错话，显得笨拙罢了。只有在聊得投机的人面前，”
顿了顿，目光专注地看着陈璐在阴影中依然明亮的眼睛，补充道，“或者，让我觉得…很熟悉的朋友面前，才能像刚才那样说话。”
“哦？是吗？”陈璐眨了眨眼，心弦像被这句话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微妙的被信任感让她有点雀跃，“可是，我不认识你呀。”
她声音带着点疑惑和小小的戏谑，“你……应该也不认识我吧？”这句话既是提醒彼此的陌生，也隐含着一丝试探——你那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到底源自哪里？
白乐秋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像是捕捉到了什么难以捉摸的东西。
他凝视着陈璐在光影交错下显得有些朦胧的脸庞，眼神里透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困惑和思索，声音放得更缓：
“确实……从常理上讲，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遵从了此刻内心真实的感受。
“但我……就是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或者说，好像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有些迷茫，“这种感觉很没道理，但又很清晰。”
陈璐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纪笑话，忍不住用手半掩着嘴，肩膀抖动着，发出一串极力压抑着音量的轻笑声。
“噗……哈哈哈……你、你这算什么？经典款搭讪开场白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拜托——”
她戏谑地拖长了尾音，眼睛弯得像月牙儿，“这都什么年代了！而且，在哪儿见过？梦里？还是前世？我们这儿是在演《红楼梦》嘛？‘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白乐秋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窘迫，脸上微微发热，幸好光线暗淡看不出来。
他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自己也觉得这说法实在很傻气。
“呃……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傻……”他坦白道，语气里带着歉意，“但……”他终究没再说下去，只是目光依然胶着在她带笑的脸上，试图从这份生动里寻找能佐证那份“熟悉”的证据。
“所以——”陈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重新看向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狡黠的光，“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她故意拉长了语调。
白乐秋下意识地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不行！”陈璐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手指，表情带着点俏皮的无赖，“才第一次见面欸！聊了一会儿天就想知道名字？进展太快了！我拒绝！”她下巴微扬，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白乐秋眼里的光瞬间黯了一下，嘴唇动了一下，那点被调侃后未散的失落清晰地浮现在脸上，“这样啊……也是……没关系。”
他笑了笑，努力显得不在意，声音却难掩一丝低落。
看着他那瞬间蔫下来的表情，像被阳光晒蔫了的小狗，陈璐心里莫名软了一下，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又有点……莫名的有趣？
“但是呢——”她话锋一转，拖长的尾音像个小勾子，重新吸引了白乐秋的注意。
白乐秋立刻抬头看她，等待下文。
“名字呢，暂时保密。”
陈璐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但是呢，既然都坐在一起聊天了，总得有个称呼吧？不然下次我要是想发表反对意见，难道要喊‘喂’？或者‘那个谁’？太不礼貌了！”
她逻辑清晰，带着点强词夺理的可爱。
“那……”白乐秋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来了兴致，“你的意思是……取个代号？”这个提议听起来既浪漫又孩子气，像一场萍水相逢的即兴游戏。
虽然他的青春尾巴早已溜走，但这念头却勾起了心底一丝久违的轻盈感。“好啊！”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黑暗中那双闪亮的眼睛，“‘代号’听起来不错。你想取个什么？”
“代号啊……”陈璐拖长了声音，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圈。
需要取一个印象深刻、又有意义还不暴露身份的代号……什么好呢？脑海里飞速掠过那些熟悉的标记，最终，一个安静潜伏在角落的ID骤然亮起——惊蛰。
那个与她有着类似创作轨迹、也曾交心谈论过梦想的网友。
“白露。”她脱口而出，声音清亮。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地敲击在白乐秋的耳膜深处。
白乐秋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短暂地攫住，又猛地松开，血液瞬间涌向大脑，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种感觉来得猛烈而突兀，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白露……
他几乎是失神地看着眼前在黑暗中依旧轮廓分明、带着灿烂笑意的陌生女孩，一个遥远却又无比熟悉的概念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撞击着记忆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