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里埃尔也明白了——帛曳到底发现哪里出了问题。
按照她的描述，联系亡魂本质上是通过圣神和圣堂的联系实现的。
而帛曳是堕天使......这一点是确定的。
按照她的认为，圣神应该会在将她贬为堕天使后，取消她作为天使的种种权能才对。
实际上，加布里埃尔自己也这样认为......按照人类的角度考虑，这才符合人世间的种种规则和惯例吧？
国王惩罚犯罪的领主，会将他的领地暂时或者永久收回、然后剥夺他作为领主的身份、收回全部的特权，让他以戴罪之身偿还孽债。
按这个角度类比想来，圣神既然是为了惩罚帛曳、才将她罚下界来学习人类的情绪......
让她以丢失权能的状态在人间走一遭，才是“合理”的吧？
——本来就是该这样才对。
褐发的行商曾经还为帛曳如今能做到多少、可以做到些什么而感到好奇，但也没有多想。
毕竟天使就是因为能做到人类做不到的事，才被视为比人类更加高贵、强大、珍贵的存在。
如今被帛曳提起，加布里埃尔也回过味来了。
......漂浮、隔空移动物体等等这般施为，看起来也算不得多么令人惊艳。
——天使能做到这些、应该是理所应当。
所以加布里埃尔也在潜意识中认为“这样没什么不对的”。
哪怕帛曳说可以唤起灵魂来让霍依伦和他死去的儿子说上两句话的时候，加布里埃尔也只是感到“这样稍微有点意外”——依然没到不可置信的地步。
此刻，褐发的行商心头涌现出一股难言的情绪。
......自己很早就听过身为天使的“帛曳”的故事，如今在自己身旁这自称“帛曳”的存在，应当就是堕天使帛曳本尊。
那么，圣神没有将她的权能收回......理由是？
是自己此刻可以忽略的内容吗？
加布里埃尔倒不是在纠结别的事物。
他唯一在意的，是“圣神是否依然关注着帛曳的动向”。
按帛曳所说，圣神和天使之间的联系能帮助天使联络圣堂——那反过来说，能不能认为圣神和圣堂可以通过这份联系关注帛曳的动向？
神是不可揣测的。
哪怕和帛曳相处期间，加布里埃尔也花了一番功夫去试探这位堕天使对待自己的态度。
是评估为乐观的情况以后，加布里埃尔才敢于真正开始落实自己利用帛曳敛财的计划——在那之前都只是“未成真的预想”、“没落实的计划”，这种程度的东西。
可，如果......
帛曳此刻的动向，还被圣神以什么原因而关注——或者说监视着。
那自己欺骗堕天使来满足自己的事，不就完全是在神明的眼皮底下进行的吗。
这玩笑可开大了。
帛曳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可不代表圣神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加布里埃尔冷汗都下来了。
这个褐发的行商，在刀尖上往来半辈子，早就不再害怕暗处的长刀长枪、拦路的长锤长剑。
山火、暴雨、席卷海滨的狂风，他都经历过。
唯独所谓“神的惩处”、“天际降下的神谴”一类模棱两可的、用来审判道德不端者的灾难，不曾落到他的头上。
这反而给他带来了一种未知的慌张。
......人是越发回味诡异之物、便越会自己吓自己的智慧生物。
锤炼到坚定无比之前，这种靠着小聪明生活在世上的弱小自私的种群，会因为无数次的挫折而怀疑自己。
加布里埃尔并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但也并非强大到没有惧怕之物。
他不信神、信仰薄弱，是不曾见识过。
对鬼怪大放厥词的人，也会在夜间行路碰到幽灵时惊叫出声。
......如今已经见识到帛曳这种存在的行商，他已经坚信相关的存在、真的是“真的”。
“唔......”
“——尊敬的两位，久等了......”
加布里埃尔正准备开口问问帛曳相关的细节，以确认自己内心关于圣神还在关注帛曳动向的猜想是否靠谱。
从他身后传来了霍依伦的声音。
加布里埃尔连忙调整表情、然后装作一脸淡然地回头望去。
帛曳本来被加布里埃尔的呼唤叫住，也和他一起看向霍依伦。
这两下转头给霍依伦吓得不轻。
两位神使，之前还好好的......自己去找完衣服回来，突然就齐齐转过来面朝自己。
霍依伦生怕是惹了神使不高兴，连忙解释道：“请原谅！因为孩子去世已经很久了，他的衣服我们很早之前也就收起来了......这才花了一番功夫去找。”
说着说着他都又快跪下了，但手上捧着几件暗色的童装，显然又不能随手放在地上。
离桌子这边也还差个几步，霍依伦停在原地是站也不是、过来也不是、跪下也不是；他局促地待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乌一片紫一片的。
“没关系，找到了是吗？”
加布里埃尔这会儿也没心思关注霍依伦表情动作之类的小细节了，心里一团乱麻的行商这会儿只想着稍微冷静一下。
于是他在随口搭话之后，把话头引向了坐在一边的帛曳。
“给我们看看吧，那位可怜的孩子曾经穿戴在身的衣装。”
“如果满足条件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让你再和那位孩子神谈一刻。”
“——啊！太感谢您了......！”
听到加布里埃尔开口说话，还在害怕的霍依伦本能的身子一抖。
但听见对方话语的内容，男人总算松了口气。
他连忙走过来，将整齐地叠成方块的衣服递过来。
加布里埃尔示意他放在桌上，霍依伦又才连忙局促地放在桌上。
“请你暂时先回避一刻，现在要布置一番。”
听到加布里埃尔这样说，霍依伦连连点头着、退出了房门外。
确认对方将门带上以后，加布里埃尔凑到帛曳身边，低声道：“帛曳大人，看看能用这些准确联系到他儿子吗？”
帛曳在加布里埃尔的示意下，将手放在了最顶上那件暗棕色的短布衣上。
“怎么样？能行吗，要是不行的话，我让——”
“能行。”
加布里埃尔还没说完，帛曳已经点了点头。
她转过脸来，对着加布里埃尔开口。
“加布里埃尔，我刚刚已经联络过圣堂了。”
“锁定到的是名人类男性孩童。”
已经成功了吗。
霍依伦说的是儿子，也就是说，确实能让他实现愿望吧。
因为突然提到的圣神和圣堂与帛曳还有联系的事情，让加布里埃尔感到了一丝没来由的压力。
......在帛曳和他说已经成功之前，加布里埃尔本来还在暗暗纠结要不要继续做。
但既然已经成功了......
“也好......那就先把这边的工作完成吧。”
“我去叫他进来。”
“剩下的事就拜托您了，帛曳大人。”
加布里埃尔站起身来，对着帛曳轻声道。
“好。”
天使微微点头，然后看着行商朝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