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声仿佛从地底渗出,像谁在一层层地踩碎骨骼,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一声声踏下,震得天花板微微颤动。
灯管悬在天花板上,细微晃动,如同即将崩断的脐带。
啪——
一盏灯熄灭了,黑暗仿佛被唤醒的生物,从断点开始,一寸一寸地爬满天顶、墙壁与地板,吞噬着视线。
哗——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从远处传来。
巨鬼拖着它那柄近乎与身齐高的铁斧,缓缓踏入走廊。它太高了,头几乎顶住天花板,背脊在管道与电线之间摩擦出呲呲火花,尸水滴滴落地,如污油般弥漫开一圈腥甜的腐烂气息。
它的皮肤呈病态的铁青色,上面密布着一道道如刑具撕裂般的伤痕,像是曾无数次被人分尸又重新拼贴。
它的眼睛——不是眼睛,是两个燃烧着红色火焰的洞穴,灼热,仇恨,灼灼凝视着前方某一扇门。
它抬起斧头,缓慢而沉重地挥下。
咚!
门板凹陷,木屑四溅,像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寂静中炸响。
咚!!
第二斧斩下,门已碎裂,仿佛一个人的胸膛被劈开。碎木四散间,它那庞大的身躯如死亡的阴影般缓缓挤进屋内。
几秒后,又缓缓退了出来,斧头仍拖着,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深刻的焦痕。
……空无一人。
喀。
一道脆响突然划破沉默。
那是一口苹果被咬碎的声音。
寂静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这一口咀嚼声仿佛从它脑后响起,令巨鬼猛然回首。
走廊尽头——黑暗处,一点冷白色的反光明灭不定。
是一枚被擦亮的苹果,来回在手中抛着。
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干净的身形,懒散的步伐,嘴角含着一抹戏谑的笑,眼神清冷得像石棺里的冰。
玉。
他站在那里,像从梦里醒来,又像从棺中走出。
“有……罪之人!”巨鬼低吼,那声音不像语言,更像是某种仪式中的咒骂,一道道“判罪”的声波在空中撕裂回荡。
玉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苹果,似笑非笑地轻声念出:
“有罪?呵。”他嘴角弯起,轻轻咬下一口苹果,咀嚼声清晰地回响在黑暗走廊。
“我若无数罪,又有何人能审我?”
话音未落,巨鬼怒吼而出,拖斧狂冲,斧风裹挟着腥气斩下!
玉没有躲。
他只是抬起一只手背。
当——!
仿佛两块铁板撞击,空气中炸开一圈扭曲涟漪。
斧头停在他掌心之前——纹丝未进。
巨鬼愣住。
它试图用力,肌肉如缆绳绷紧,骨骼爆响,然而玉的手却如铸铁般巍然不动。
玉微微抬眼,目光漠然:
“你,踩到了我的规则。”
轰!
一股巨力反震而出,巨鬼连人带斧轰然倒飞,撞在墙上,将走廊尽头撞出一道巨大的缺口。
碎石纷飞,玉仍在慢慢咀嚼着苹果,像是在等饭后茶歇。
“太慢。”他低语,“太蠢。”
巨鬼低吼着站起,身体开始缩小,肌肉干瘪,斧头随之轻盈。它的速度暴涨,下一刻如影穿梭。
玉侧身避开,轻松如舞。
他缓缓开口:
“身形越小,速度越快,力量越弱;身形越大,反之。”
“这,就是你的弱点。”
砰!
玉再一次将其击退,斧头滚落在地,撞出清脆响声。
玉俯视而立,声音像冰刀划过夜风:
“凭你,还不够。”
这时,黑暗开始涌动。
踏。
一道身影从走廊深处缓缓走来,五官在闪烁的灯光下明灭不定。
它似乎没面孔,又似乎在反复切换着,最后面定格在那张脸……陈凯。
玉眼神微动,又恢复平静:“伪造得不错。”
他一语道破。
那只是模仿人的鬼。
玉仍淡然:“还是不够。”
铃铃铃——
一阵高频铃声割裂寂静。
影未至,声音却到了,是鬼来电。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整艘船在同时响起电话铃,那些声音重叠,模糊,仿佛在催促。
这时。
叮——
一枚铜币滚落地板,金属触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声音却仿佛在脑中敲响。
赌鬼到了。
紧接着。
高瘦尸体悄然站立。
没有五官,五个黑洞从脸上张开,像五个负面人格试图撕裂人的心智。
玉望着它,心中已有计较。
然而下一刻——
嘻嘻……
一声诡笑悄然贴近耳边,一只苍白冰冷的细手搭上他的肩。
玉猛地偏头。
女孩。
矮小,稀疏的头发盖不住破裂的头皮,一双异色的瞳孔仿佛两颗死婴的眼球被塞入空洞。
玉这一次,脸色微变。
“第六只。”
唰——
天花板扭动,像被某种意志撕裂,一团没有形状、不断蠕动的黑影坠下。
那不是鬼,是意识的扭曲。
第七。
而第八……并没有出现。
却所有人都明白,它早已来了。
此刻,走廊静止了。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一切声音都被抽离,只剩呼吸般的耳鸣低响。
忽然间——
沙沙沙沙——
无数细碎的“蝴蝶”涌现,它们不是生物,而是纸片般的剪影,密密麻麻,从天花板、墙壁、地面缝隙中渗出,带着一股淡淡的墨粉味,在空中飞舞划过。
它们不是在飞,而是在被某种规则牵引着“抹去”现实。
像有人在用橡皮擦擦掉原本的世界,擦得轻柔而执拗。
随后——地板“流动”了。
不,是时间在倒流。
走廊地板上那道道斧痕逐渐愈合,像伤口被反复缝补;
墙壁开裂的痕迹缓缓自合,血迹消失,尘埃倒吸;
那扇被巨鬼劈烂的门,无声地拼合重塑,最后“啪”地一声轻响,完好如初,仿佛从未破碎过。
一切都被“重置”。
光线变得柔和又诡异,像黎明又像黄昏。视野边缘开始模糊,远处看不清了,近处也在浮动。
玉低头看自己——没变。
可当他抬头——
他看到“自己”的影子,站在天花板上。
那影子正好好地“脚踏天花板”,与他对视。
它没有动作,只有存在。
空气仿佛冻结,时间也停止流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如潮水般压来,连呼吸都像透过水面吸气一样窒息。
玉仰望那影子,轻声开口:
“来了。”
那是一种确认——
梦,已无声降临。
它没有脚步、没有气味、没有任何鬼会有的“存在感”。
梦,不属于实体化。
它只是“来”了——像病毒重写程序,像旧录影带倒转回放,把你整个人抹除现实感、植入虚构世界。
此刻,玉不再身处于现实。
而所谓的“现实”,也早已被梦占据、篡改、伪装成了“另一个版本”。
他坠入梦的领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