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在下面抱着胸,一脸不屑:“我才不爬。”
又来了……程橙想,沈遥就喜欢装成这种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怕的样子。她讨厌沈遥这个样子,想让他出点洋相。于是她喊道:“你是不是胆子小不敢爬?略略略,胆小鬼,沈遥,胆小鬼,沈遥~”
沈遥被她喊得急了,在下边跺脚:“我不是胆小鬼,你快别喊了,等会被别人听见了!”
“胆小鬼,沈遥,胆小鬼,沈遥~”程橙爬下肋木,围着青梅竹马蹦蹦跳跳。
小孩的性别意识发得早,其实早在三年级时,班上的男女同学就会刻意地不混在一起玩了。对于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来说,和异性朋友在一起玩就是“没面子”,特别像男女玩在一起的,会被别人偷偷说是“早恋”——虽然哪怕小朋友们根本不懂什么是恋爱,但他们也会学大人说些类似的话。
沈遥和程橙应该算是例外,从城乡合并前的乡村幼儿园,到现在的合办小学,他们从未长久地分离过。
沈遥被程橙戏耍得生气,卷起袖子:“爬就爬,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就顺着肋木往上攀爬,程橙在下面学着猴子叫,气得沈遥小脑瓜子嗡嗡的。
好不容易爬到顶上,沈遥死死抱紧最顶上的一根横梁,有些得意地喊:“也不过如此嘛。”正要低头向程橙炫耀,却只觉地上的程橙变得好小好小,小的像是一个蚂蚁,连那黄黄的土地都变得颗粒模糊,黑黑的煤渣跑道也变窄变细像是食堂难吃的面条。
原来不是一切变小了,而是他爬得太高了。
沈遥忽然发现自己双腿变软了,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他看着地面的程橙,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
太高了……高到他好像随时要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程橙发现沈遥的异常,她呼喊:“你快下来吧,快下来吧。”
沈遥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我的腿动不了了。”
沈遥恐高。
程橙突然明白了。她顾不上嘲笑沈遥,而是手脚并用地爬上肋木,想把沈遥接下来。可她忘了自己也只是个六年级的姑娘,哪有力气背得动已经腿软的沈遥。
看着小脸通红的沈遥,程橙忽而有些后悔,她后悔害沈遥如此了。沈遥如果不开心,她也开心不起来了。
程橙有些手足无措:“我去喊人来。”
沈遥一个劲摇头:“不要……被老师抓到要扣分的。”他们是趁着五年级举行大考的时候从校外溜进来的。
“那、那怎么办?”程橙干脆也爬上肋木,“那我陪着你,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我再适应一下,说不定就能动了。”沈遥说。
程橙嗯了一声,趴在另一根横梁上,和青梅竹马的男孩紧紧相贴。他们的手臂挨在一起,能互相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这对天真的孩子就这么一直趴在肋木上,直到太阳落山,执勤的保安才发现他们。在那之前,他们就依偎在一起,依偎在高处,看着云卷云舒,看着飞鸟流风,看日暮残阳、红透人间,好像这样就已经是永远了。
*
程橙逐渐从回忆中抽离,她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沈遥,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事吗?如果你不舒服,我们可以去别的项目玩……鬼屋也不错。”
沈遥检查了一番过山车的护栏,认真点头:“没事的,恐惧也是能够克服的。”一味的逃避只会让恐惧变本加厉,这是他从蟑螂身上悟出的人生哲理。
不过话说回来,摇光市这两年倒是发展得越来越好了,连游乐园都办起来了。
二人坐上过山车,很快就有工作人员过来用力推下安全带。
整个游乐场就没几个人,这倒也是,谁会在这么热的夏天来游乐场玩?
这一趟过山车就他和程橙,还有老后面一家四口人。
过山车的轨道设计也相当保守,与沈遥想象的大起大落并不相同,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看着座椅逐渐升高离开地面,沈遥做了几次深呼吸,虽然有些心慌,但已经远谈不上恐惧了。
程橙倒是略显兴奋,这是她第二次坐过山车,第一次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和姐姐们一起去的。那个时候姐姐们都吓得尖叫,她们越是害怕,程橙笑得越是开心。
咣当咣当。
金属零部件发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也许是正常运转的碰撞声,也许是设备故障的异响?沈遥胡思乱想着,一点小小的动静都能让他联想出一整部恐怖电影。
经过了最初的适应期后,沈遥逐渐适应了这种腾云驾雾般的感觉,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小时候的那种恐惧终归只属于过去,在经历人生剧变后,这世上值得他恐惧的东西已然不多。
侧过头,看着程橙脸上的笑容,沈遥忽而放松下来。
她永远是那么充满活力,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与精力。和乔云雪相比,程橙像是活在璀璨阳光之下,如一枚发光的橙子,充满了生命的朝气。
而乔云雪呢?她更像是在月光下悄然绽放的彼岸花,艳美却缺失了应有的活力。
沈遥忽然想,乔云雪如果知道自己把她比作彼岸花,应当会觉得高兴吧?毕竟她很喜欢红色的东西,红色的心,红色的头发,红色的花与一切。
就在这时,程橙激动说:“沈遥,前面就是最陡的一个隧道了,抓稳了。”
隧道?
沈遥下意识抓紧安全带,只见过山车突然急转直下,向着一个黝黑的洞口疾驰而去。沈遥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耳边只剩下响亮的轨道疾驰声,隧道两边的霓虹灯宛若流光划过,美不胜收。
程橙惊呼:“好漂亮啊~”
沈遥身体却紧绷起来,他讨厌隧道,讨厌黑暗,因为这会让他想到那些藏在阴暗的世界背面的东西。它们诡异、不安,体内有蛆虫与蜈蚣,它们因极端情绪而生,因恐惧的传播而存在。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忧,耳边忽然传来了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异响。他还来不及检查手边的异常,又看见前方出隧道的洞口处一道十字挡路。
十字?……不对……
那是一对交叉的铡刀,血迹斑斑,好像已饱饮过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