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古秘境,西漠戈壁深处。

钱多多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最后喷出的那口鲜血,仿佛还带着铜臭味和绝望的气息,萦绕在戈壁干燥的空气中。李玄带着铁牛,如同拂去一粒微尘般,悠然离开了那片充斥着贪婪、欺骗与反噬的“小广场”,继续深入这片苍白死寂的荒古之地。

扭曲的光线将巨大的风化石柱拉扯成怪诞的巨人,脚下的灰白尘埃如同骨粉,每一步都踏在时间的灰烬之上。铁牛扛着巨斧,吭哧吭哧地跟在后面,脑子里还在回味刚才那场“热闹”,以及那个哭晕过去的“钱袋子”。

“老大,刚才那人…为啥哭那么惨?” 铁牛忍不住问道,“俺看他那袋子里石头(灵石)是不少,可…也不至于吐血吧?”

“心太贪,手太黑,” 李玄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人性的淡漠,“贪念蒙了眼,就看不见脚下的悬崖。摔下去,自然疼。吐口血,算是便宜他了。”

铁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老大说得很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他甩甩头,不再去想那个倒霉蛋,注意力被前方一处奇特的景象吸引。

那是一块相对平坦、由灰白色巨大岩板构成的区域,像一片天然的露台。露台中央,一个穿着天机阁标志性灰袍、身形略显瘦削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专注、近乎虔诚的姿态,跪伏在地。

那人正是百晓生。

与之前在青云大殿时的苍白疲惫、眉宇烦躁不同,此刻的百晓生,仿佛进入了某种忘我的状态。他眼神锐利如鹰隼,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光芒!他手中拿着一支闪烁着微光的特制符笔,笔尖流淌着银色的、蕴含空间坐标信息的灵墨。在他面前的地面上,铺着一张巨大的、由某种坚韧兽皮鞣制而成的空白图卷。

百晓生整个人都趴伏在地,脸几乎贴在了图卷上,手腕以极其稳定、精细到毫厘的幅度移动着。符笔落下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标注,都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他口中还念念有词,声音又快又低,如同密集的鼓点:

“坐标偏移…东偏三厘七毫…空间曲率修正…西北角能量异常点…标记为‘噬空涡流’…此处岩层结构松散…标识潜在陷阱…西南七十五丈…疑似古传送阵残留节点…需进一步验证…颜色代码…癸未黄…线条粗细…零点三毫…”

他全神贯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周围扭曲的光线、弥漫的尘埃、甚至远处偶尔传来的能量爆鸣声,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张图卷,以及脑海中疯狂演算、整合、分类、归档的庞大数据流!

强迫症!情报收集癖!对“完美”和“有序”的极致追求!在这片混乱无序的荒古秘境中,绘制出一张绝对精准、绝对完美的地图,成了百晓生对抗混乱、维持内心秩序的终极仪式!这不仅仅是一张地图,更是他精神世界的锚点!

李玄停下了脚步,站在露台边缘,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的目光扫过百晓生那狂热专注的侧脸,扫过地面上那张已经绘制了大半、线条精准、标注繁复、色彩协调(用不同灵墨区分地形、危险、资源点)、堪称艺术品的巨大地图,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洞悉一切、带着恶趣味的光芒。

“啧,真漂亮。” 李玄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百晓生自我构建的专注屏障。

百晓生如同被惊雷劈中,手腕猛地一抖!符笔差点脱手!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露台边缘的李玄!那眼神里充满了被打扰的极度愤怒、被窥视隐私的惊惶,以及一丝…如同守护幼崽的母兽般的警惕!

“李!玄!” 百晓生的声音因为长时间低语和突然的惊怒而有些嘶哑,他几乎是跳了起来,用身体下意识地挡在那张未完成的地图前,仿佛李玄的目光会玷污他的心血,“你…你想干什么?!离我的图远点!”

那副紧张护食的模样,如同一个守着心爱玩具的孩子。

“百晓生道友,何必如此紧张?” 李玄仿佛没看到他的敌意,反而信步走上了露台,姿态闲适,“在下只是路过,见此地图绘制精妙绝伦,叹为观止,忍不住驻足欣赏一番。” 他的目光越过百晓生紧张的肩膀,落在那张线条精密的地图上,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欣赏”。

“此图经纬纵横,标注清晰,危险区域用色警示醒目,资源点标识详尽,空间曲率变化更是用等高线精确描绘…更难得的是这整体布局,疏密有致,繁而不乱,极具美感。百晓生道友的制图造诣,当真是登峰造极,令在下佩服。” 李玄的夸赞如同精准的手术刀,每一句都切中百晓生最引以为傲、最在意的点!

百晓生紧绷的神经,在李玄这一连串精准、专业、直击灵魂的夸赞下,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丝丝。尤其是听到李玄提到“疏密有致,繁而不乱,极具美感”时,他那颗追求完美和秩序的心,仿佛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被理解的舒畅感油然而生。他脸上那愤怒警惕的表情,甚至不自觉地缓和了一点点,腰板也挺直了些。

“哼…算你…还有点眼光。” 百晓生努力维持着冷淡的语气,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却出卖了他。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似乎想“不经意”地让李玄看得更清楚一点他的杰作。

“如此神作,若能一观全貌,定是此生幸事。” 李玄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表情,目光扫过地图上尚未完成的西北角区域,“可惜,此角似乎尚未完成?不知百晓生道友可否割爱,让在下先睹为快?放心,李某只远观,绝不触碰分毫。看完立刻奉还,绝不耽误道友绘制。”

李玄的语气诚恳无比,眼神清澈(至少表面如此),加上之前精准的马屁,让百晓生那被强迫症和完美主义主宰的大脑,出现了一丝犹豫的缝隙。能有人如此“懂”他的地图,如此欣赏他的“秩序之美”,这感觉…确实不错。而且对方保证只看不碰…似乎…可以通融一下?毕竟,展示完美的半成品,也是一种享受?

看着百晓生眼神中那丝挣扎和动摇,李玄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他太了解这种追求完美者的心态了——渴望被认可,渴望展示自己的“杰作”,哪怕对象是潜在的威胁。这种心态,正是最好的突破口。

“百晓生道友难道信不过李某的人品?” 李玄又适时地加了一把火,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误解”的委屈。

“哼!谅你也不敢乱动!” 百晓生终于被说服了(或者说被自己的展示欲打败了)。他冷哼一声,带着一丝施舍般的矜持,小心翼翼地用符笔杆(绝不用手触碰图面)将地图西北角未完成的部分轻轻卷起,露出已完成的主体部分,然后退开两步,指着地图,下巴微扬:“只准看!不准靠近一丈之内!看完立刻走人!”

“多谢道友成全。” 李玄微微一笑,站在原地,目光“专注”地投向那张铺在地面的巨大地图。他的眼神似乎真的在仔细欣赏着每一道精准的线条,每一个完美的标注。

百晓生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似警惕,实则心神有一部分已经沉浸在对自身杰作的满意中,甚至在脑海中开始规划西北角该如何落笔才能与整体完美契合。

就在百晓生心神最为松懈的这一刹那!

一直安静待在李玄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的铁牛,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

“阿——嚏!!!”

这喷嚏如同平地惊雷!声音洪亮无比!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声喷嚏,一股强劲的气流混合着戈壁的尘埃,如同小型沙尘暴,猛地从他口鼻中喷出,朝着百晓生和他那张珍贵无比的地图席卷而去!

“啊!我的图!” 百晓生瞬间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如同护崽的母鸡,不顾一切地扑向地图,想用身体挡住那股夹杂着沙尘的浊气!

然而,就在他扑出去的瞬间!

李玄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动了!不是去救图,也不是去拉铁牛,而是快如闪电地欺近两步,目标直指——百晓生刚才因为紧张而随手放在旁边一块小岩石上的、那支装着特制银色灵墨的符笔!

百晓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地图和那股“沙尘暴”上,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见李玄的手如同穿花拂柳,轻轻一抄,那支符笔已落入他手中!他甚至还有闲暇,用指尖极其自然地拂过笔尖,沾上了一抹亮眼的、未干的银色灵墨!

紧接着,就在百晓生扑到地图上方,用自己的灰袍挡住大部分尘埃,惊魂未定地检查地图是否被污染时——

李玄沾着银墨的手指,如同最灵巧的舞者,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在那张代表着百晓生心血、秩序与完美的地图中心区域,落下了他的“墨宝”!

唰!唰!唰!

动作快得只能看到残影!

他在一片标识为“相对安全区”的空白地带,画了一个大大的、歪歪扭扭的、线条粗犷的——骷髅头!

骷髅头旁边,还用同样歪斜的字体,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

“此!路!不!通!”

最后,还在骷髅头的脑门上,点了一个极其醒目的、硕大的银色感叹号!

做完这一切,李玄手腕一抖,那支沾着银墨的符笔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无声无息地落回了百晓生刚才放置它的那块小岩石上,位置分毫不差!而他沾着银墨的手指,则在百晓生的灰袍上(百晓生正背对着他检查地图边缘),极其“自然”地擦了一下,抹去了墨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如电光石火!从铁牛打喷嚏到李玄完成“创作”归还符笔,不过一息之间!

“咳咳!呸呸!” 铁牛揉着鼻子,一脸无辜,“这灰…呛死俺了…”

百晓生此时刚刚确认地图边缘只是沾了点浮尘,并无大碍,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长舒一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恼怒,直起身,转向铁牛:“你这莽汉!差点毁了我的心血!给我…”

他的斥责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目光,在直起身的瞬间,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地图的中心位置!

那个巨大、歪扭、刺眼、散发着新鲜灵墨光泽的银色骷髅头!

以及骷髅头旁边那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此!路!不!通!”!

还有脑门上那个硕大的、仿佛在嘲笑他所有努力的——感叹号!

嗡!!!

百晓生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脸上的庆幸和恼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随即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惊怒和崩溃!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百晓生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扑到地图上,双手颤抖地悬在那个刺目的涂鸦上方,却不敢触碰,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

“谁?!是谁干的?!!” 百晓生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野兽,疯狂地扫视着!他的目光先是死死锁定了刚刚打完喷嚏、一脸茫然无辜的铁牛,随即又猛地转向好整以暇站在一旁、仿佛看戏般的李玄!

“李!玄!是不是你!!” 百晓生目眦欲裂,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扭曲!他的强迫症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那完美的秩序!那精密的布局!那耗费了他无数心血、引以为傲的作品!被毁了!被一个如此粗鄙、如此丑陋、如此不合逻辑、如此破坏美感的涂鸦彻底毁了!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 李玄一脸“惊讶”和无辜,摊了摊手,“百晓生道友,你这是什么话?李某一直站在这里,连靠近一丈之内都未曾有过。你亲眼所见。至于这位…” 他指了指铁牛,“他只是打了个喷嚏,弄了点灰,道友不也检查过了,并无大碍吗?这图上的墨迹…看着倒是新鲜,像是刚画上去的?莫不是…道友自己不小心…?” 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关切”。

“放屁!!” 百晓生气得浑身发抖,理智彻底被怒火和强迫症带来的巨大痛苦吞噬!他指着地图上的涂鸦,手指都在哆嗦:“这墨!是我的‘星痕银砂墨’!这符笔…我的符笔…” 他猛地看向岩石上那支符笔,笔尖上果然还残留着新鲜的银墨!

“哦?” 李玄恍然大悟般,“原来如此。那定是刚才铁牛打喷嚏时,气流激荡,不小心将道友的符笔震落,沾了墨,又‘恰好’滚落到了地图上,留下了这…呃…别致的印记?” 他的解释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立刻反驳的“巧合性”。

“你!你!你强词夺理!” 百晓生气得几乎要吐血!他当然知道李玄在胡扯!但他没有证据!刚才他背对着李玄,只看到铁牛打喷嚏!李玄的动作太快太隐蔽了!

极致的愤怒、被愚弄的羞辱、心血被毁的心痛、以及强迫症看到那破坏完美平衡的涂鸦所带来的生理性厌恶和痛苦,如同无数把钢刀在百晓生脑中疯狂搅动!

“啊——!!!” 百晓生再也承受不住,抱着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他双眼赤红,状若疯魔,猛地扑向那张地图,试图用自己的符笔去修改、去覆盖那个该死的涂鸦!但越是修改,那银色的线条越是刺眼,越是破坏整体的和谐!骷髅头被他描得更粗更丑,“此路不通”几个字越改越歪!

“乱了!全乱了!不!不能这样!我的图!我的完美地图!” 百晓生如同魔怔了一般,跪伏在地图上,一边发出痛苦的呜咽,一边疯狂地用符笔涂抹修改,试图挽回那已经彻底破碎的“秩序”。汗水、泪水、甚至因为用力过猛咬破嘴唇流出的血水,混合着银色的墨迹,将他那张清秀的脸和身下的地图弄得一团狼藉,混乱不堪。

李玄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百晓生陷入崩溃的深渊,看着他引以为傲的秩序被自己亲手(在李玄引导下)破坏得更加彻底。李玄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欣赏绝世名画般的愉悦和满足。

“啧,” 他轻轻咂了下嘴,仿佛在品味着这由混乱、痛苦和崩溃交织而成的绝妙乐章,“完美的地图…果然,只有加上一点‘意外’的涂鸦,才显得…更有‘人’味,不是吗?”

他不再看那陷入自我毁灭般疯狂修改的百晓生,转身,对着还在揉鼻子的铁牛招了招手。

“走了,铁牛。此地…强迫症浓度太高,待久了容易头疼。”

铁牛看着地上那个又哭又喊、像疯了一样在纸上乱画的百晓生,憨厚的脸上满是同情和不解:“老大,他…他是不是也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比那个钱袋子还惨?”

“嗯,” 李玄头也不回地走入戈壁扭曲的光线中,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他丢的…是命根子。”

铁牛似懂非懂,最后看了一眼那混乱狼藉的露台和崩溃的身影,扛起斧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上了李玄。只留下身后,那绝望的哀嚎和符笔疯狂刮擦兽皮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戈壁中,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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