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落座后,佣人很快便端来了红茶和点心。
他们麻利地干完活就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格兰妮和少女两人。
“……”
“…………”
沉重的沉默笼罩着房间。
格兰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着。
少女则低着头,看向地面。
这无言的空间令人煎熬,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要将肺腑和心脏都挤压变形。
格兰妮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沉默竟能让人如此窒息。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说到底,自己为什么会和这个可爱的少女独处呢?
因为是相亲。
可为什么会要相亲呢?
因为她是魔女,是为了避免未来的灾祸必须讨伐的敌人。
没错……本该是这样的……
不对,可是,她真的是“灾厄魔女”吗?
“嗯,那个……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格兰妮·布里吉斯,是布里吉斯侯爵家的长女。”
格兰妮勉强挤出了自我介绍。
听到这话,少女终于抬起了头。
她红色的眼眸中,映出了格兰妮的身影。
“啊……我叫静羽·银柳。请多指教……”
“真可爱……”
“啊?”
“没、没什么!”
格兰妮慌忙摆了摆手,为自己脱口而出的感想而懊恼。
她一边惊讶于自己说的话,一边琢磨着少女的自我介绍。
话虽如此……看来她确实是“静羽·银柳”没错。
她的脸上有着“灾厄魔女”的影子,应该就是本人了吧?
眼前的少女……
再想一下,若静羽就是“灾厄魔女”,那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让她从这么楚楚动人的少女变成视生命如草芥的魔女……
难道只是在演戏吗?
隐藏起邪恶的本性,扮演成清纯可爱、像花之妖精一样的少女……?
格兰妮紧盯着静羽。
要是这一切都是演技,那她简直可以去当舞台剧主角了。
脑海中闪过或许现在就该斩了她的念头,但手却怎么也无法伸向剑。
难道说,我被魔女的美色迷惑了……?
“那个……格兰妮大人?”
“嗯……怎么了?”
“您、您这么盯着我看……我会害羞的。”
静羽脸颊泛红,有些羞涩地缩了缩身子。
格兰妮陷入沉思,一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静羽。
“啊、抱歉……我只是……!”
“我、我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也觉得,我不太适合这么漂亮的裙子……”
“不,裙子很适合你。不如说,是裙子完全跟不上你的美。”
“欸?”
“不、不是的!对不起,忘了我说的话吧!”
格兰妮又失言了,不禁大喊起来。
呜啊啊啊啊啊!我到底怎么了!?
难道是脑子已经被魔女的诅咒侵蚀了吗!?
为什么,就是无法从眼前这天使般的容颜上移开视线呢?
明明抱着一定要杀了魔女、拯救世界的觉悟——
——可在静羽面前,那份使命却变得无关紧要了。
“来、来喝茶吧,还有点心!快吃点吧……烫!”
她慌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滚烫的热茶烫伤了嘴巴。
本应是最强剑士的“剑姬”格兰妮,竟被一杯红茶弄得狼狈不堪,用手捂着嘴唇。
“……呜、唔唔……”
“……噗——”
看到格兰妮这副模样,静羽像是忍不住似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被嘲笑了。
格兰妮正感到羞耻,可下一秒,这种情绪就烟消云散了。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
“……!”
她在笑。
静羽·银柳在笑。
她舒展了姣好的面容,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笑着。
“真美啊……”
格兰妮被那笑容深深吸引。
从红唇中溢出的笑声,如同天籁般的天使合唱。
那灿烂的笑容,宛如盛开的大朵蔷薇。
格兰妮沉醉在那笑容中,同时,也想起了曾经亲手斩杀的那个面无表情的魔女侧脸。
“对不起……那个,我笑了什么的,嗯……”
过了一会儿,静羽带着歉意道歉,似乎为刚才嘲笑格兰妮的失态而愧疚。
“没事,没关系。该道歉的是我,让你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
明明只是格兰妮自己急着喝热茶被烫到,静羽毫无过错,根本不必道歉。
尽管如此,尴尬的气氛依然弥漫。
见静羽吃完茶点,格兰妮提议换个环境: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去庭院散散步?”
“啊,好,乐意之至。”
两人一同离开会客厅,径直走向庭院。
布里吉斯侯爵家是在艾亦齐王国北部拥有领地的大贵族。
宅邸占地广阔,庭院也十分宽敞。
“哇,好美的花……!”
静羽发出惊叹。
侯爵领地地处北方,气候寒冷,但漫长的冬天过后,庭院一角开满了蓝色的花朵。
“啊……这花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开,不过我不知道名字。”
“这是银临草哦,格兰妮大人。”
静羽立刻答道。
她小心地弯着膝盖,以免裙摆拖到地面,用温柔的目光俯视着花田:
“真美……真的太美了。”
“不,真正美的是……咕……”
格兰妮差点说出“是你”。
不过她还是在最后一刻咽了回去。
“啊,确实是漂亮的花……静羽小姐,你喜欢花吗?”
“嗯,非常喜欢。”
静羽转过头,抬头望向格兰妮。
她脸上洋溢着真挚的笑容,显然是真心喜爱花朵。
真美啊……简直像花之妖精……
格兰妮忽然想起——
——未来的世界里,她曾到访过被“灾厄魔女”毁灭的城镇。
魔物大军踏平了一切,只留下瓦砾堆,唯独公园里的花田完好无损,鲜花依然盛放。
那片在废墟中幸存的花田,以奇妙的违和感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原来如此……明明是将一切美好事物毁灭殆尽的魔女,这样的人却会喜欢花吗?
虽然很讽刺,但格兰妮此刻也解开了心中一直以来的困惑之一。
正因如此,灾厄魔女才没破坏花田和花坛……
“格兰妮大人有喜欢的花吗?”
“我啊……不好说。我对花不太了解,但不讨厌向日葵。因为它又大又有生命力。”
“呵呵,理由真有趣。我也喜欢向日葵呢。”
“那、那静羽小姐最喜欢什么花?”
格兰妮被她的笑容迷得快要窒息,勉强问道。
静羽歪着头“嗯”了一声,陷入思考:
“虽然所有花都喜欢……但要说最喜欢的,大概是悬崖菊吧?”
“悬崖菊……”
格兰妮知道名字,却想不起样子。
“是从春天开到秋天的花,有黄色或橙色的蓬松花瓣,香气很浓,还能驱虫呢。”
“是吗……?”
“这种菊花只会开在悬崖之下,孤高而纯洁。”
尽管静羽解释得很详细,格兰妮还是没印象。
她平时从不留意花,或许亲眼见到才能认出来:
“抱歉,我没概念……下次看到了告诉我吧。”
“下次……吗?”
静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格兰妮正疑惑自己说错了什么,忽然意识到——
——她无意间约了下次见面。
她这反应……难道不想再见到我吗……
心头刚刺痛一下,却听到静羽轻声问:
“您……您愿意再和我这样的人见面吗?”
“嗯?”
格兰妮皱眉,不解她的意思。
“我是个多余的孩子,无聊透顶,什么都做不好……格兰妮大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你在说什么?”
“而且说到底……格兰妮大人难道不向往那些城堡里养尊处优的王子殿下吗?为什么会喜欢上一无是处的我……”
“多余”、“无聊”、“一无是处”、“没用”——
——这些词和眼前的少女毫无关联。
静羽美得像神的杰作,如天使、妖精、蝴蝶、花朵……这样的她怎么会是“多余的孩子”?
“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的……谁说你是‘多余的孩子’!?”
“这……”
格兰妮语气一重,静羽顿时语塞。
她下意识地用右手拨弄刘海,袖子微微卷起——
“那伤痕……是被人打的吗!?”
“啊……”
格兰妮敏锐地瞥见她袖口下露出的手臂:
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块青紫色的瘀伤,像烙印般刺眼。
习武多年的她绝不会看错——这是被殴打留下的痕迹。
“是、是我不好……我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好,所以……”
“所以就该被打?是你叔父婶母干的?”
长时间的沉默后,静羽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们……那帮混蛋!”
灼热的怒火席卷了格兰妮的胸膛。
回想起来,那对夫妇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他们贬低本该保护的侄女,用伤人的话不断打压,甚至让她深信自己“一无是处”,简直是欺人太甚。
“……我决定了。”
格兰妮握紧拳头低语。
静羽困惑地皱起眉:“决、决定什么?”
“我不会再把你送回叔父婶母那里。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欸……?”
格兰妮握住静羽反复眨眼、满是困惑的手,坚定地宣告:
“从现在起,你由我来监护!今后尽可能和我一起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