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昨天死了,他冲着自己的同事开枪,然后被赶来的机动队射成了筛子,我不同情他的可悲,更不觉得他发疯发的理所当然,作为预制人,从人造子宫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人生路线便已既定。
为了人类的社会,我们将化为齿轮。
“嘿!原初动力生产的傻*!”
一只啤酒瓶砸到了我的脑袋上,扭过头去,几个衣着破烂的流浪汉正冲着我狞笑,我将半张脸缩回自己的衣领里,埋着头快步走开。
时间就要到了,我不能与这些家伙纠缠。
“预制人射杀人类同事的新闻近几日在网络上掀起了剧烈的争议,有关人权与道德的讨论再次将原初动力集团夹在了舆论的中心——”
啪的一声,挂在墙上的电视被关机,空白长廊的尽头挂着一扇违和的门,门后走出一位白衣裹身的女人,她用冰冷的声音呼唤着我走进房间,预制人需要定期接受检验,来确保商品仍然具有它的价值。
“您已经为人类奉献很久了呢。”她用两只纤细的手指夹着香烟,高高扎起的金色马尾下是雪白细腻的脖颈,像是会画在电影封面上的性感女郎,充满光泽唇齿让人想起红酒的味道。
“大概有2年了吧。”她莞尔一笑,将香烟熄灭,离开座位后,面对着我的就剩下了一个冰冷的摄像头,我可以看见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与黑得深不见底的镜头相互映衬。
“搁浅,葬礼,雨滴,芭蕾舞鞋,那是什么感觉,当你见到她小小的尸体。”
“尸体。”我重复着最后两个词汇,这是测试的一部分。
“深海,产房,血滴,破碎的玻璃,那是什么感觉,当你见到她小小的尸体。”
“尸体。”
“缺氧,恶心,泪滴,射入身体的子弹,那是什么感觉,当你见到她小小的尸体。”
“尸体。”
紧接着三声回复的是一道刺眼的红光,这代表着我通过了测试,当走出了这扇门,便是生涯中全新的一天,新的工作,新的任务。
制造者们相信人的情感来自于过去数十年间的积累,删去了曾经的记忆,也就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根本。
但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正坚定不移地、数十年如一日地进行着自我厌恶,而原初动力为这些身处痛苦之人提供了第二条路线——记忆手术。
虽然无法改编你的过去,但至少我们还是能够改编你对过去的认知,而这种手术需要一个载体,通过接受移植而来的记忆,对新的人生进行构建。
而这种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原初动力的另一项业务——预制人们的身上。
“编号1779,型号ND-XP...欢迎。”
我低着头,尽量让自己表现出一种谦卑的姿态,穿过测试的房间,就是我40年来的工作场所,29号记忆密室。
我趴在那张黑色的躺椅上,等待着那张黑色的棺盖将我笼罩,杂乱的管线相互交缠在一起,伴随着机械臂发出低沉的噪音,像是被束缚的野兽,在生命垂危之际愤怒的呼吸。
“派尔.理查兹,89岁,肝癌,他的愿望是在过往的记忆中构建一位伴侣。”
“一位虚拟妻子?”我皱了皱眉头,这种还是头一次见。
“亡妻。”平淡的提示音带着些许戏谑。
“毕竟你不能让她真的在现实里活过来对吧——”
我不再作声,静静地趴着,等待记忆的涌入,但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一阵诡异的电流声。
“操作台,操作台?出什么事情了?”
“我们的…$&_/)sk,系统出了点WT——”
“操作台?操作台!!”
机器发出来一声尖锐的爆鸣,我感到浑身上下好像触电了一般动弹不得,那些意识如飘荡在空中的火星,悄然消散了。
...
...
“妈妈,为什么你不让我在周五晚上给你打电话?”
...
...
我尖叫着从不明所以的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像一袋垃圾那样被堆在了记忆密室的墙角,一群身穿灰色工作服的维修工正将进行记忆手术的机器团团围住,四目相对之时,我从中读出的只有困惑。
“你还活着啊,很好。”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走到我身边,与之前的女郎相反,她算不上特别漂亮,衣着打扮更谈不上考究,没有化妆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高高束起的马尾上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白发。
“有任何异样吗?”
我摇了摇头。
“不是问你的身体。”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你的记忆。”
我摇了摇头,她脸上的失望清晰可见,但很快,女人深吸了几口气,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瑞秋.爱伦纽瓦。
“我是你今天的操作台管理员,刚刚发生了一场事故,也许是中端机上面的光谱...但谁在乎呢,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她草草的为刚刚发生的一切定了性,又简单的盘问了我具体的细节,在其余的方面,也就没有再对我过多的为难。
等到我走出大楼的时候,路灯早已亮起,密布的乌云浓稠如墨,将月光死死遮挡在后,刚下过雪的街道洁白而溜滑,直直的通向那雾气沉沉的虚无。
“派尔.理查兹...”我轻轻点了点头,尝试着回忆起什么,但脑中没有任何的回响,虽然环节出了差错,但任务还要继续,也许是时候进行一次上门拜访了。
...
...
“我想要的东西在表格上面填得很清楚了。”
这是一间相当奢侈的病房,各种各样昂贵的仪器,还有专业的医护人员随时陪侍在左右,病床上的老人慢慢睁开了他浑浊的双眼,直勾勾的望向天花板。
“出了一些意外,如果是平常,您都不需要见到我。”我简短的回答道,派克的脸缓缓朝这边偏了过来,似乎是相信了我的话。
“好吧,你需要些什么。”
“您的生平...不,这个太麻烦了,您的感受就好了...我是指你对这一生的感受。”我在数据板上简单的划了两下,等待着派克开口。
“痛苦...来找你们的人,不都是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痛苦吗?”他扭过头去,闭上了双眼,好像十分鄙视我的问题。
“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还是仅限于我——一个提出怪要求的怪老头。”
“我可以热心且善于倾听,也可以暴躁到三句一个F,这取决于我承载了怎样的记忆。”我挠了挠鼻子,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营养。
“所以你现在就是一个空壳喽。”
“可以这样理解,我什么都不是。”
派克收起了鄙夷,他像是认了命般的安静了下来,等待着我抛出下一个问题。
“您痛苦的原因?”
“哦...”
忽然间,他重新看向了我,在苦笑之中,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派克的上半身像个摇摇欲坠的垃圾堆那样竖在了我的面前。
“感到痛苦需要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