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乐秋下意识地回头找寻,视野里只剩下陌生的背影和攒动的人头。
他有些自嘲地挠了挠后脑勺——想什么呢,只是觉得那女生气质有些特别,有点眼熟罢了,还能是哪个熟人不成?
那点刚刚泛起的涟漪,迅速沉回了日常平静的湖底。
他拿着印有座位号的小票,径直走进已经开了空调的主会场。空气凉爽了许多,暂时驱散了入口的燥热。
场内人还不多,稀稀拉拉坐着,有人低头玩手机,有人和邻座低声交谈。
巨大的舞台和灯光设备静默着,等待着开场。
“第六排……十五号……”白乐秋的目光在排椅上逡巡。很快,他找到了那个位置——不错,靠近边缘,靠着墙。
一个被光明落座和喧闹交谈遗忘的角落。他几乎是无声地松了口气。
这是编辑口中的“人脉拓展”任务里,他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位置:一个观察的窗口,一处藏身的掩体。
“少说,多看。不出错就好。”他给自己定了条底线。在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与其笨拙地融入格格不入的圈子,徒增尴尬,不如安静地当个观察者,这更符合他的习惯。
人还没到齐,正好躲会儿清净。
他在硬质靠背椅上坐下,挺直的腰背试图传递一种“我很好相处但请勿打扰”的气场。
肩上的包随手搁在地上,整个人向后靠了靠,目光微垂,打算让眼神放空片刻。
“你好,我也坐这里。”
一个清澈的女声,带着点刚出口的微怯和礼貌,猝不及防地在安静的角落里响起。
白乐秋下意识抬头。
目光所及,首先是一抹温柔的素色裙角,然后是纤细的腰身线条……最终,定格在刚刚在脑中才褪去不久的、那张过目难忘的侧脸上。
此刻,正完整地映入眼帘。
近在咫尺。
心脏猛地一跳。
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恰好有几缕落在她额前的碎发上,跳跃着细碎的光泽。
她的眼睛很亮,带着点礼貌的询问意味,微微弯起一点弧度,像是在确认位置。
皮肤在光线映衬下白皙细腻得不像话。
是她!刚刚入口处惊鸿一瞥、让他莫名驻足的女孩!竟然会……这么巧?!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喜混着突如其来的局促感,瞬间淹没了白乐秋。
任何一个正常的男性,被这样一位气质出众的美女主动搭话,而且就坐在邻座,都很难不感到一丝兴奋。
可这兴奋刚冒头,就被紧随其后、更汹涌的惶恐压了下去。
惶恐的不是讨厌,恰恰相反,是因这份意外的“近”——会不会显得笨拙?
会不会说错话让人家觉得无趣?
会不会脸上流露出过于明显的好感被误解?
他那份社交上的笨拙和自我保护的敏感,在此刻发挥了惊人的破坏力。
短短一瞬,他已经预演了好几种糟糕的反应:过于热切显得轻浮?太冷淡显得没礼貌?
所有预想中的台词都卡在了喉咙口。
最终,他也只是微微侧过身,给来人让出了足够进入的空间,脸上努力扯出一个尽量显得自然、实际却有点僵硬的微笑,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请坐。”
声音低沉,甚至带着点压抑的哑。
.....
登记台旁的“打卡”任务完成了。看着签到器屏幕跳转出“已签到”的绿色小勾,陈璐紧绷的肩膀才终于松懈下来,像是完成了一场小型秘密行动,手心里已经沁出薄汗。
替身任务达成!可心头的重量丝毫未减。
替编辑签到这种小事,在恋爱之神的高压任务和自身写作焦虑面前,竟也变得微不足道。
倒霉……陈璐在心里哀叹,最近的霉运大概是用尽了一年份,这跌宕起伏的经历堪比她笔下最狗血的剧本。
强行被换了号、写不出稿、被推来这个喧嚣修罗场,还要客串打工小妹……她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把自己埋起来。
离开登记台,走向主会场入口时,她蓦地灵光一闪:对啊!现在大会还没正式开始,会场里肯定人少!
等正式开始,那场面……光想想蜂拥而入的人潮和可能的注视目光,她就头皮发麻。
此时不入,更待何时?
深吸一口气,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警惕又迅速地穿过入口厚重的门帘。
冷空气扑面而来。
主会场内,灯光柔和,空旷的座位席像一片沉默的深色海洋。
果然,人还稀稀疏疏。这个发现让她小小雀跃了一下,脚步也轻快了些。
“六排……十四号……”她捏着入场证,心里默念,目光在一排排座椅上方贴的数字上搜寻。
位置似乎靠近角落?很好,正合她意。
很快,她找到了六排。
目光顺着序号移动:十二、十三……十四……到了。
然而,她期待中的“避风港”角落座位,并不空着。
十四号的旁边,十五号的位置上,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一个男性。
他安静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在闭目养神,侧脸对着过道。
偌大的区域,只有他一个。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显得格外清寂。
陈璐的脚步顿住了,心里咯噔一下,“啊!有人了……”
希望落空带来的小小沮丧瞬间涌上。
麻烦了……只有他一人坐在这里,她走过去,就势必是从他面前经过,势必会打破这份安静。
一声招呼,几句寒暄,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对于此刻只想变成透明人的她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怎么办?绕过去当没看见?不行,太没礼貌了。
等他发现?更别扭。
唉……硬着头皮上吧。
她在原地踟蹰了几秒,最终还是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迈出了那一步。
尽量让自己的脚步放轻,挪到那个位置旁边,面对着那个似乎还在小憩的身影,用尽力气才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又清晰:
“你好,我也坐这里。”
话音刚落,那人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陈璐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脸上礼貌的笑容差点凝固——他不就是刚才在入口处,自己多看了一眼的那个……气质清俊干净的人吗?
几乎是同时,她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混合着惊讶与某种更深情绪的波动。
但只是一瞬,那双清亮的眼睛便沉静下来。
巧合?缘分?还是……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再次滑过心头,比入口时那匆匆一瞥更清晰了几分。
他也认出了我吗?认出我就是入口处那个看他的人?陈璐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裙摆。
然而对方的眼神很快恢复了平静如水,除了那瞬间的诧异,并未流露出更多探寻或“果然是你”的意味。
一种奇异的默契在空气中悄然达成:他们都认出了这张曾在入口处擦肩而过的面孔,但也都清晰地知道,这只是第二次偶遇的陌生人。
于是,两人几乎是心照不宣地,只将那份惊讶与偶遇的惊奇,化作了彼此眼中一闪即逝的光芒。
随即,便只剩下了属于陌生人的、带着距离感的礼貌笑容。
“请坐。”他的声音低沉传来,同时微微侧身让出空间。
陈璐也回以一个同样礼貌的、带着一点点如释重负的微笑,幅度不大地点点头,“嗯,谢谢。”
她侧身走进座位,坐下。
布料摩擦椅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身旁的位置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和气息。
两人各自调整了下坐姿,将目光投向空无一人的舞台,或会场前方稀落的背影。
空气在他们之间安静地流动着。
没人再说话。
但这沉默不再像刚才白乐秋独自一人时那种刻意营造的隔绝感。
而是像隔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琉璃墙——
彼此的存在清晰可感。
能听到对方细微的呼吸声。
能看到对方手臂放在扶手上的姿态。
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可能是香皂或是洗衣液带来的清爽气味飘散在有限的空气里。
然而,
那道无形的墙依然存在。
他们各自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共同分享着这一方由巧合塑造的、短暂的、寂静无言的方寸之地。
将所有的惊讶、疑虑、甚至那一丝几乎同时浮现又压下的一点点“喜悦”的苗头,都深深地埋在了目光所及的舞台前方。
仿佛那空空如也的舞台和灯光,才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只有贴在一起的座位号,和偶然交汇又错开的视线痕迹,无声地昭示着某种奇特的、被动的交集刚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