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了。
紫苑体内那残存的、属于“原初自我”的微弱意识,那份对死亡的渴求,绝不仅仅是为了终结自身被纳米蜂群侵蚀、日夜煎熬的痛苦。更深层、更绝望的动机,是源于那份至死未渝的“守护”本能——渴望通过自身的消亡,将苏泠从那个被寄生体扭曲、对她施加了无数残酷折磨的“疯狂自己”手中……彻底解救出来!哪怕代价是永恒的寂灭!这份认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苏泠的灵魂,带来比任何电刑都更深刻的剧痛。
而此刻,在她眼前,那个刚刚还因爱欲与毁灭的悖论而歇斯底里的少女,脸上正清晰地呈现出泫然欲泣的神情。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过那张精致却写满破碎的脸庞,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瓣将凋的丁香。这神情,比任何狰狞的威胁或冰冷的施虐,都更能猛烈地撞击苏泠的心脏!它让苏泠的脉搏在瞬间失控狂飙,血液如同滚烫的熔岩在血管里奔涌!一种混杂着深切怜惜、无边愧疚和……被这极致脆弱所点燃的、近乎病态的保护欲,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
然而,就在这情感漩涡即将吞噬理智的瞬间——
“嘶……”
一股没由来的、阴冷黏腻的寒意,是令人厌恶的感觉,如同最恶毒的蛇信,毫无征兆地舔舐过苏泠的脊椎。强烈的危机感瞬间炸开。那感觉清晰无比,就像被暗处一双淬满剧毒、毫无感情的竖瞳死死锁定。就好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一样。
“!”苏泠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全身汗毛倒竖!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扭头向四周扫视!昏暗的棚屋角落,堆积的废弃渔网,漏雨的破洞……视野所及,一切如常。窗外,只有无边无际的铅灰色雨幕,厚重的水汽将远处的建筑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印象派油画般的色块。
错觉吗……
刚压下心头的惊疑,试图再次聚焦感知——
咻——!
一道极其微弱、几乎被磅礴雨声彻底吞没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尖啸,撕裂了潮湿的空气!
噗嗤!
时间,在苏泠的感知中被无限拉长、凝固。
她看到了。
在她示警的呼喊刚刚冲出喉咙、身体甚至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的刹那(人类的神经传导速度最快0.1秒)。一枚被设计用于高效撕裂生命体的特制弹头,带着冷酷的精准,如同死神的指尖,轻轻点在了紫苑毫无防备的后心位置。
那件华丽、象征着非人蜕变与扭曲爱意的银白色连衣裙,在弹头接触的瞬间,如同被无形巨力撕扯的脆弱丝绸,猛地向内凹陷!紧接着,一朵妖异而残酷的猩红之花,在冰冷的银色背景上,猝然绽放!鲜血并非喷溅,而是在巨大的侵彻力和空腔效应下,如同被挤压的成熟浆果,瞬间浸透了周围大片的布料,晕染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红!
“呃——!”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闷哼,从紫苑微张的唇间逸出。巨大的动能如同攻城锤,狠狠砸在她的脊椎上!她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失去了所有支撑,猛地向前扑倒!银白色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凉的弧线,混合着飞溅的血珠和冰冷的雨水。
砰!
沉闷的撞击声。紫苑纤细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冰冷、肮脏、积着污水的混凝土地面上。鲜血迅速从她身下蔓延开来,如同一条条蜿蜒的、寻找归宿的暗红色小溪,在浑浊的水洼中晕染开令人心悸的图案。她安静得可怕,如同陷入最深沉的睡眠,只有那身被迅速染红的银裙,在昏暗光线下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惨烈。
“…………”
苏泠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思维的能力。她伸出的、试图拉开紫苑的手,还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指尖微微颤抖。眼前的一切,如同最高帧率的慢镜头,一帧一帧,无比清晰,却又荒诞得如同最恶劣的噩梦。
“喂……”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干涩到不像自己的气音,仿佛声带已经锈死,“……紫苑……?”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没有回应。只有棚外单调而冷酷的雨声,以及……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放大了无数倍的轰鸣。
她踉跄着向前一步,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在紫苑身边。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裤管,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她颤抖着,近乎机械地将手伸向地上那具了无生息的身体。指尖触碰到紫苑冰凉的手腕,那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为什么……”苏泠的声音带着一种灵魂被抽离的空洞,茫然地重复着,“……一定要……是这样的……结局……”明明终于摆脱了被寄生体持续折磨的噩梦,摆脱了那扭曲“永恒”的恐怖承诺……可心底非但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像是被那枚狙击子弹同时贯穿!一个冰冷、巨大、呼啸着穿堂风的空洞,在她胸腔里疯狂扩张、吞噬着一切!比楚熙的荆棘环更冰冷,比紫苑的电刑更绝望!
她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力道,试图将紫苑的身体翻转过来。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琉璃。不能让这么漂亮的女孩……就这样狼狈地趴在冰冷污秽的地上……即使……即使她曾对自己做过那些事……这个念头固执地在苏泠麻木的脑海中盘旋。
因为,无法欺骗自己啊。
这三天炼狱般的囚禁与折磨,那些痛苦、屈辱、被强行唤醒的生理洪流……都无法抹杀一个冰冷的事实:在她心底最深处,那个曾经用清澈眼神望着她、会在图书馆角落为她留座、会给她带新鲜诺丽果的学妹……那个名为紫苑的女孩……她真的……真的很在乎!
————
几分钟前,距离棚屋约800米,一栋废弃写字楼顶层
雨水疯狂敲打着覆盖着厚厚鸟粪和涂鸦的水泥天台。南湘学院执行组的精锐们,如同融入阴影的群狼,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目标区域的合围。他们身着高科技纳米纤维编织的黑色雨披,雨水落在上面瞬间滑落,不留痕迹。先进的狙击步枪架设在稳固的三角支架上,枪口套着高效消音器,冰冷的金属在雨水中泛着幽光。高倍率狙击镜如同猎鹰之眼,穿透重重雨幕,死死锁定着那个破败棚屋的唯一入口。
“目标确认!重复,目标确认!‘蜂巢载体’位于棚屋内!状态……似乎不稳定,正在与另一目标……激烈互动?”观察手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冷静而清晰地汇报,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高清热成像和微光增强画面,将棚屋内模糊但充满张力的轮廓实时传递到后方指挥节点。
组长(代号“渡鸦”)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匍匐在湿冷的水泥地上,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轮廓滑落。他调整着呼吸,将心跳压制到最低频率,狙击镜的十字线稳稳地压在棚屋那个微微晃动的银色身影上。为了锁定这个能操控恐怖汞银异形的目标,学院甚至动用了近地轨道上造价高昂的“天眼”系列侦察卫星,调用其合成孔径雷达(SAR)和超光谱成像(HSI)能力,在暴雨和城市热源干扰下,硬是筛出了这微弱但致命的信号源。
“所有单位,”渡鸦的声音低沉而极具穿透力,通过加密频道传入每个队员耳中,“保持绝对静默!重复,保持静默!观察,记录,等待我的命令!目标极度危险,关联大规模杀伤性事件!这里是城市密集区,一颗跳弹或者失控的异形,都可能引发灾难链式反应!没有我的明确指令,手指给我离开扳机护圈!违令者,按叛逃论处!” 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气息。他太清楚这次任务的重量和潜在的毁灭性后果。
然而,当他的狙击镜视野无意间扫过棚屋内另一个身影时,渡鸦那如同磐石般稳固的呼吸,瞬间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他下意识地低呼出声,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学生会会长?!苏泠?!她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失踪了一个多星期、让整个学院高层焦头烂额、甚至怀疑已被革新社俘获或杀害的S级王牌,“永霜剑冠”苏泠!此刻竟然出现在了这死亡风暴的中心!而且看上去……状态极其糟糕(衣衫不整,神情恍惚)!是被紫苑挟持了?还是……某种更复杂的情况?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泥浆,瞬间冲垮了他冷静的判断。
“情况超出预案!涉及S级重要人员!请求……”渡鸦的手指迅速移向战术平板侧面的紧急通讯按钮,准备直接接通皓石塔最高指挥层。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他这个战术小组指挥官能拍板的了!必须请示!
砰——!!!
一声沉闷、压抑、如同重锤敲打湿棉被的巨响,猛地撕裂了雨幕的喧嚣!声音经过高效消音器的处理,在嘈杂的雨声中并不算特别刺耳,但对于神经紧绷到极致的渡鸦而言,这声音无异于在他耳边引爆了一颗震撼弹!
狙击镜的视野里,那抹代表着“蜂巢载体”的、不祥的银色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前扑倒!一朵刺目的猩红之花,在她背后瞬间晕染开来!
“他妈的——!!!是哪个狗娘养的混蛋开的枪?!!”渡鸦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瞬间通过通讯频道炸响在每一个队员的耳膜里!那声音里混杂着极致的愤怒、失控的震惊和一丝……任务彻底崩盘的恐惧!作为以冷静铁血著称的指挥官,他从未如此失态!精心布置的围捕,对潜在灾难的担忧,对苏泠意外出现的惊疑,对后辈可能性的最后一丝挽救期望……所有缜密的计划,所有沉重的责任,都在这一声未经许可、打破寂静的枪响中……被彻底粉碎!
“蜂鸟九号!是你吗?!回答!为什么擅自行动?!你他妈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吗?!”渡鸦的声音因暴怒而嘶哑,他根据枪声方位和队员部署,瞬间锁定了最可能的开火点——代号“蜂鸟九号”的狙击手位置。他在学院执行部带队十几年,麾下皆是令行禁止的精英,从未出现过如此恶劣的、公然违抗命令、擅自狙杀高风险目标的行为!这不仅是严重的违纪,更是将整个小组、乃至整个城市置于失控异形报复的滔天巨浪之下!
通讯频道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没有预想中的辩解,没有电流的杂音,只有令人心头发毛的、绝对的沉默。仿佛“蜂鸟九号”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片没有任何生命回应的真空地带。
这种反常的、彻底失联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浇灭了渡鸦一部分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不祥的寒意。从一开始任务就充满了诡异——目标的精准锁定得益于过于“顺利”的卫星情报,现在又出现队员擅自开枪后彻底失联……这绝不是简单的违纪!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就脱离了掌控!他感觉脚下这座潮湿的天台,正变成一片即将被未知风暴吞噬的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