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芳心裹紧了破棉袄，缩着脖子一步步往前挪，周围的寒风刀似的往她领口袖口里钻，冻得她骨头缝里都泛着一股凉气。妹妹古月芳菲跟在她身后，神情呆滞。
虽然芳菲穿着的是好棉袄，但她的情况比姐姐也好不了多少，姐妹两人脚下早已分不清是路还是田地了，厚厚的一层白把这片天地都给糊成了一个样，她俩每走一步都像陷进了棉絮堆里，拔腿时总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响，细碎的雪顺着裤腿往上爬，没多久就把双腿浸得发麻。
芳心抬头看看天，但看不到太阳，眼前白茫茫一片，天地被一张巨大的白幔帐给遮住了，远处本该有的小山坡都不见了轮廓。她怀兜里的干粮早已凉透，但她不敢停，刚才休息的时间不过是喘几口气的功夫，姐妹两人眉上就结了层白霜，这要是再耽搁下去，恐怕连伸直手指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两人身后的脚印被风一卷，不消半盏茶的时间就浅了大半，再一会就像从未有人来过这里了。
芳心的心里有些发慌，紧了紧背上的包，若是往日，背上这点重量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但现在却显得越发沉重起来，每走一步，随着她身躯的晃动，包上都有一些雪粒被抖起来，落在她后颈上，凉得人一激灵，便又提起了几分精神。
“旧梦金陵玉殿幽，朱门曾记少年游。
庭前玉树堆云厚，阶下琼瑶没马首。
歌未歇，宴难休，琉璃盏里月光浮。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转瞬繁华逐水流，空余残照锁荒丘。”
芳菲似是还没有察觉她和姐姐现在的处境，也或许就算是察觉到了也不在意，口中忽吟一诗。
“芳菲，你又在说什么胡话，现在是你感慨这些的时候吗？你知不知……”
芳心对芳菲这副无所谓的态度非常不满，回头看着妹妹便是一声呵斥，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风声淹没了，四下连道回音都没留下。只有漫天的白点还在不停地落，落在她们的发丝上，落在背后的包上，落在这片望不到头的原野里，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进这片无边无际的白里。
“我知道，大姐已经死掉了是吧，你想说大姐都是为了我们才牺牲的，对吧？但你别忘了，二姐，你和我一样，也是在踏着大姐的尸骨前进，我们都是苟活者，你有什么资格拿大姐的事来指责我，难道是我求大姐这样做的吗？”
芳菲面色阴郁地盯着芳心的背影，在逃难路上有段时间大姐芳香和二姐芳心刻意避开了芳菲，等到她们再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芳心一人了。
在那之后，芳菲和芳心背上的重量较离开家乡逃难的时候忽然重上了几分，芳菲当时就判断出肯定是大姐出了什么事，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不说罢了，但不代表芳心能拿大姐这事来压她。
芳心也只是比芳菲早出生半个时辰而已，还在流芳村的时候芳菲就受够了周围这些人的说教，无论老的小的都一样的喜欢教她，做事逼着她把脑袋给低下。
在芳菲看来，这些人也只是比自己早出生而已，少的几年，多的几十年，但放在南疆乃至蛊界这点人生经历真的够看吗？与其听他们的说教，倒不如多看看风天语先生为先祖大爱仙尊所撰的《大爱传》。
《大爱传》里说得明明白白，“生存才是一切活动的前提。为了生存下来，实现心中的理想，才是一个人最大的勇敢。为理想而死，那是蠢货。为理想而苟且偷生的活着，那才是勇士！”
“大姐她，根本就是个笨蛋……”
芳菲回忆着《大爱传》的内容，面色阴沉，有些不情愿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芳心也不知是芳菲老毛病犯了，还是流芳村毁于雪崩之灾对芳菲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这才让她说出这种混账话。
大姐芳香可是流芳村唯一的甲等天资蛊师啊，要是没有这场雪崩之灾，芳香就是以后流芳村她们芳之一脉的族长，成长起来将来就是稳稳的四转蛊师，甚至冲击五转蛊师也是大有可能。
但现在呢，大姐为了她这两个妹妹，把自己那份逃难的物资留给了芳心和芳菲，让她们在投奔方圆村的路上多一些生存的保障，芳心永远也忘不了大姐离开的那天。
“二妹，你无需自责，我是蛊师，在野外生存的希望比你们要大很多。你带着小妹一路上沿着大路往南走，虽然比走小路要远一些，但胜在安全，等到了方圆村，再将村中的遗物证明给方圆村的家老查验，同为古月一族，相信他们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小辈的。”
芳香一边将自己的物资转交给芳心，一边关切地叮嘱。
“阿姐，不行啊。你现在还不是三转蛊师，以往大家都是在村中的家老护送下才能远行，更何况你现在一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哪怕真遇上了什么危险，我们姐妹三人就算是死也是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不算寂寞。”
芳心不安地劝说芳香，现在芳香俨然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要芳心怎么能不难受啊。
芳心她们三姐妹的父母走得早，芳香身为大姐，把父母的那部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芳香在开窍前是这样，开窍后更是如此，村中因为芳香是甲等天资而发放的很多元石都用在了改善芳心和芳菲的生活上，要是没有这部分元石消耗的话，或许芳香现在已经是三转蛊师了。
“二妹，怎么，你还信不过我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我现在的修为已经到二转巅峰了，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到三转。我现在和你们分开也是打算返回村中看看雪崩停没停，要是停了的话，兴许还有能用得上的物资，你和小妹喜欢的那些小物件可都还在村里，总得有人去拿吧？”
芳香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但在芳心听来却有种催她赶紧走的意味。
“可是……”
“好了，二妹，快走吧，再不回去小妹又要闹了，照顾好小妹，她是有才情的，只是需要有人引导，将来肯定能有所成就。说不定我过段时间就追上你们了，让我们方圆村再见，好不好？”
芳心话还没说完，芳香便转了身，芳心还是想劝芳香跟她们一起走，那些东西完全可以等到来年春天雪消了再回去拿。
芳心望着芳香固执的背影，只能是叹了口气，蛊师的世界，还不是现在的她能懂的。不过大姐这么说，一定有大姐的考虑，想要真正帮到大姐，也得等她成为蛊师才行。
芳香一步三回头，直到确定芳心走了之后才多少安心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芳香又何尝不想和芳心芳菲一起去方圆村呢？只是没办法，物资捉襟见肘是事实，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还在后头。
芳香先前通过二转侦察蛊虫雪燕蛊发觉后方有狼群在朝大路方向移动，如果芳香什么也不做，这支狼群势必会与她们姐妹三人相遇，连芳香都不敢保证自己独自应对一定能存活，就更别提她还要带着芳心和芳菲了。
而二转巅峰的修为也不是真的，芳香实际上是二转高阶，还达不到村中家老那样的战力，和狼群正面硬碰硬是不现实的，其中一旦有狼王，哪怕只是最差的百狼王都不是二转蛊师能独自面对的，就更别提还有狼王爪下的一众恶狼了。
芳香真正能做的也只是吸引一下狼群的注意力，将它们带离大路。即使是这样，她的处境也是凶多吉少，冬季食物来源匮乏，出来觅食的野兽可不是只有狼，在野外的每一刻都可能伴随着危机。
总之，芳心现在很生气。芳菲根本什么也不懂，还把大姐的付出当做是理所当然，在她看来，芳菲这家伙就是欠揍了，打一顿就老实了。
“芳菲，你认为你看的那些书里的道理很大，是不是？”
芳心强忍着怒气，目光灼灼地盯着芳菲，神情严肃地问道，同时右手攥紧成拳，还在越来越用力。
芳心这个平时不爱看书的还质疑起《大爱传》来了，她凭什么？芳菲不服气地回瞪着芳心，
“那咋了？《大爱传》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作品，大爱先祖的道理就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
“那我今天便让你看看这个世上最大的道理是什么！”
见芳菲还不肯服软，芳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揪住芳菲的领口，随后“砰”地一拳砸在了芳菲的左脸上。
芳菲受此重击，顿时栽倒在雪地里，整个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而在她意识模糊之中还听到芳心在对她没好气地训斥，
“古月芳菲，你给我记好了，拳头才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