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景象立刻吸引了姜小夏的目光。
有热闹？
来都来了！
那必须得去看看啊！
这么想着，姜小夏拉着莉娅就挤进了人群里。
人群围着一个小摊，摊主是位须发皆白的老手艺人。
他身边停着一辆小车，车上最显眼的是一块光洁的大理石板。
旁边，电磁炉上的小锅里正熬着粘稠透亮的糖浆，身旁一个桶里堆满了橘黄色的糖块。
小车的玻璃展示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晶莹剔透的糖画作品。
老艺人正专注地忙碌着，几个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在一旁等待，外围则挤满了像姜小夏这样看热闹的人。
“学姐学姐..”姜小夏好奇地拽了拽莉娅的衣角，指着那块石板，“你看那白色的板子是什么呀？多媒体的白板吗？”
“你是不是傻...”莉娅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东西一眼大理石好吗...”
“哦哦，原来是这样的..”姜小夏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学姐懂得真多，好厉害~”
“你就安静点儿看就是了！”莉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禁有些飘飘然。
只见那白发老艺人目光如炬，手腕沉稳有力。
他先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板上薄薄刷了一层油。
接着，他舀起一勺滚烫的糖浆，悬在石板上方，手腕轻轻一斜，金黄的糖浆便如同作画的墨汁，精准地流淌下来。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手腕时而轻抖、时而慢移、时而急提，配合着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绘制糖画，而是在指挥一场无声而精妙的交响乐。
糖丝在石板上迅速凝固，蜿蜒大气的龙身逐渐显现。
随着他手腕精妙的颤动，细密的鳞片也层次分明地勾勒出来。
龙爪遒劲有力，龙首昂扬怒目，须发飞扬飘逸。
最令人叫绝的是那两根细如发丝、长逾半尺的龙须，活灵活现。。
整条龙晶莹剔透，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石板上腾空而起。
围观的人群屏息凝神，连最吵闹的孩子也瞪大了眼睛。
姜小夏看得入了迷，小嘴微张，几乎忘了呼吸。
莉娅虽然表面镇定，但眼中也流露出惊叹。
“点睛！”老人低喝一声，手腕一沉，两点更浓稠的糖浆精准落下，点在龙眼的位置。
刹那间，那原本只是糖块的龙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似乎距离真正的生命只差了一口仙气。
“哇——！龙！我的龙！你是龙，你也是龙！”一个排在前面、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兴奋得跳了起来。
他指着石板上的糖龙又叫又笑，迫不及待地想伸手去拿，又怕烫着缩了回来。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用特制的小铲刀小心翼翼地将糖龙铲起，粘在一根细长的竹签上，递给了小男孩：
“拿好喽，小后生，这可是条真龙！”
小男孩双手紧紧攥着竹签，将糖龙高高举起，在人群中得意地转着圈炫耀：
“看！我的龙！好厉害！”
糖龙在阳光下亮闪闪，引来一片羡慕的惊叹。
小男孩的父亲，一个穿着普通夹克衫的中年男人，脸上原本也洋溢着为孩子高兴的笑容。
他走上前，掏出手机，和气地问：“老师傅，您这手艺真是了得！这龙多少钱？”
老人用毛巾擦了擦手，依旧和蔼地笑着，慢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八”的手势，然后凑近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迅速褪去。
他拿手机的动作猛地停在半空，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噎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仙风道骨的老人，又看了看儿子手里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糖龙，最后目光落回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小男孩还在旁边蹦跳着，完全没注意到父亲的变化，兀自沉浸在拥有“神龙”的喜悦中：
“爸爸快看！它好亮啊！像宝石一样！”
在周围人好奇或了然的目光注视下，中年男人的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又有些发青。
那表情混杂着震惊、尴尬、一丝被宰的愠怒，以及面对兴高采烈儿子时难以发作的憋屈。
他嘴唇开合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神情，扫码付了款。
他的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像是突然老了好几岁。
“走了。”他声音干涩地招呼儿子，一把拉住还在兴奋蹦跳的孩子，又叹了口气，“算了，你开心就好...”
一旁的姜小夏被老人精湛的糖画技艺看得目瞪口呆，跃跃欲试，丝毫没有注意到孩子父亲的异样。
莉娅望着那对父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摊位上其他标着“兔子20”、“蝴蝶15”的小糖画。
她轻轻“啧”了一声：
“这龙...画得确实不错，但这价格多半不是很合适...那当爹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老人已开始为下一位客人作画。
有了刚才小男孩的炫耀，围观的孩子更加兴奋了，人群里不少小家伙正吵着闹着要父母带自己去买。
只是其中有不少成年人都是很会察言观色之辈，对刚才小男孩父亲的表现了然于心，正想方设法哄自家孩子离开。
姜小夏也兴奋不已：
“学姐学姐...我们过去看看怎么样？”说着就要往排队的位置走。
“喂...姜小夏，你..小心别被宰了..”莉娅好心地提醒。
“学姐你看那兔子那么厚一片，20块钱也差不多啦..”姜小夏满眼放光，拉着莉娅就往人群里钻，
“走走走，我们也去排一个！学姐你喜欢什么？龙？凤凰？还是小兔子？”
“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你看那边排队的，哪个不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啊..”莉娅被她拽着，无奈道。
这句莉娅觉得再平常不过的话，却让姜小夏小脸倏地一红。
莉娅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事到如今你脸红什么了？
之前呢？明明之前自己说那些更过分的话的时候都脸不红心不跳的...
而且这句话哪儿有问题了？
姜小夏不语，只是一味脸红。
她拉着莉娅站到队伍最末尾，好半天才红着脸小声嘟囔了一句：“学姐真大胆..”
“？”
看着姜小夏即使红着脸也坚持排在队伍后面，一副不买到手不罢休的模样，莉娅摇了摇头。
她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那位父亲发黑的脸色。
毕竟活了快300年，她太了解这些街头手艺人的艺术费了，尤其是见识过刚才那条龙之后。
她可不想让姜小夏这个手头拮据、最近才刚宽裕点的笨蛋，被人当冤大头狠宰一刀。
“喂，姜小夏！”莉娅反手拉住她，声音压低，
“你…你确定要买？刚才那条龙…价格肯定不一般。”
“哎呀，学姐~”姜小夏晃着莉娅的手臂，撒娇道，
“我们不买龙嘛！买个小的，小的！你看那个小蝴蝶，多可爱！或者…或者学姐你喜欢什么？我请你！”
莉娅看着姜小夏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叹了口气，妥协道：
“....行吧，真要买的话，要和莉娅一人一半。价格....也一人一半。”
这样，就算被宰，至少姜小夏的损失也能少点。
“真的吗？学姐你太好啦！”姜小夏惊喜地叫出声。
她开心得忘乎所以，在周围围观人群的注视下，张开双臂就给了莉娅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脑袋还在莉娅肩窝蹭了蹭。
“喂！你…你干嘛！这么多人！”莉娅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僵住，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
她手忙脚乱地想推开姜小夏，可心底却涌上一丝莫名地感觉，让她推拒的动作变得软绵绵的。
这家伙....莉娅真是拿你没办法...
两人在队伍里排了一会儿，终于轮到她们。
老人家看起来是慈眉善目：“两位小姑娘想要些什么啊？”
姜小夏早就想好了，立刻抢答：
“老爷爷，给咱整一只蝙蝠！就一只，我和学姐一起吃的！”
说着还亲昵地挽住了莉娅的胳膊。
“哈？”莉娅被姜小夏这夸张的宣告和紧贴的动作弄得更加窘迫，“快放开莉娅啦..”
“好嘞！”老人眼里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有对糖画手艺（赚钱）的热情。
他笑眯眯地应下，动作娴熟地开始作画。
不一会儿，一只晶莹剔透、翅膀薄如蝉翼的糖蝙蝠就做好了，粘在细长的竹签上。
莉娅斜着瞥了一眼。
根本不是想象中那样厚厚的一片。
商品以实物为准是吧？
价格报出来，果然比兔子蝴蝶贵一些，但好在远没有想象中那条龙那么离谱。
莉娅暗自松了口气。
这个价格一人一半，还在可接受范围内。她利落地扫码付了全款：
“姜小夏，等会儿记得给莉娅发红包..”
姜小夏接过糖蝙蝠，小心翼翼地举着。
她想像刚才所有拿到糖画的小孩儿一样跳起来，又担心一个不小心把这东西弄掉在地上。
她忍不住又抱了一下莉娅，开心地在莉娅耳边道谢：
“谢谢，谢谢学姐！我...我想试试这个东西好多年了...一直到今天...”
“好啦好啦！”莉娅红着脸推开她，“快吃吧你..”
好多年？
区区一个人类能有多少年呢...
不过莉娅没有表现出来，还是努力维持着成熟学姐的样子。
姜小夏却摇了摇头：
“不！学姐，你先吃！”她大方地把糖画递到莉娅嘴边。
莉娅看着那几乎要碰到自己嘴唇的糖画，脑海里瞬间闪过之前吃糖葫芦时候，差点儿让姜小夏得逞的间接接吻。
她狐疑地瞥了姜小夏一眼，面色微红但还不到影响思考的程度。
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难道她今天铁了心要吃莉娅剩的？
“你…你先吃。”莉娅别开脸，耳根又有点发热。
“哎呀，学姐别客气嘛！这是蝙蝠欸，特意给学姐挑的！”姜小夏坚持着，眼神坦荡又真诚。
看着那毫无杂念的笑容，莉娅眨眨眼，突然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红着脸，凑过去，小心翼翼地一口咬下了蝙蝠的半拉翅膀。
心里感觉怪怪的...
甜脆的糖片在口中化开，带着麦芽糖特有的焦香。
“好吃吗学姐？”姜小夏期待地问。
“哼！反正就是糖嘛...能有多好吃..”莉娅含糊地应着，把糖画推回给姜小夏，“该你了。”
姜小夏笑了笑：“就是糖嘛！”
开心地正要低头去咬属于自己的那半边翅膀。
两人离开摊位，融入了街道的人流。
突然，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从侧面猛地撞了过来。
“哎哟！”小夏被撞得一个趔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正好撞在旁边的莉娅身上。
“小心！”莉娅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扶住她。
混乱中，只听“啪嗒”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姜小夏的惊呼：“啊！”
两人站稳身形，这才发现虽然那根细长的竹签还握在姜小夏手里，但上面那只漂亮的糖蝙蝠已经不翼而飞了。
再一低头，只见莉娅那如瀑的雪白长发上，正粘着一大块黏糊糊、亮晶晶的糖块。
正是那只可怜的小蝙蝠....
此刻它狼狈地糊在莉娅柔顺的发丝间，翅膀都变了形。
“喂！你撞了人怎么不道歉啊！”姜小夏气呼呼地冲着那个已经跑远的背影喊道。
对方却只是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丢下一句敷衍的“对不起”就消失在人群里。
“什么人啊真是！”姜小夏气得跺脚，转过头来，看到莉娅头发上的蝙蝠尸体，更是心疼加懊恼，“学姐！你的头发！对不起...”
莉娅也懵了。
她伸手想碰又不敢碰，只觉得发梢一片黏腻，牵得头皮都不舒服。
一股强烈的烦躁和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今天真是糟透了！
先是姜小夏那些让她尴尬的玩笑话，接着是在拥挤闷热的人群里挤，现在又...
莉娅漂亮的头发又被恶心的糖浆糊住了...
这糖画虽然一人一半，但加起来也不算便宜，尤其对姜小夏来说...
而且她还没吃到一口。
莉娅几乎能想象到姜小夏失望甚至生气的表情了。
明明自己好不容易做了一次学姐该做的事情，没想到却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她张了张嘴，想说“算了，没事”，但看着那黏糊糊的一片，只觉得浑身难受，心里更是不舒服。
“学姐...”姜小夏的声音里满是歉意和担忧。
她凑近仔细看了看莉娅的头发，眉头紧锁，
“这样不行，得赶紧弄掉，不然干了更难清理，还会招虫子。学姐你感觉怎么样？糖浆还热吗？有没有烫到？头疼吗？”
莉娅愣住了。
预想中的抱怨和失望没有出现。
姜小夏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被浪费掉的糖画上，而是第一时间关心她还难不难受。
“还....还好，不烫了，就是...很黏，不是很舒服”莉娅的声音带着难过和委屈，连傲娇的力气都没有了。
“走！我知道附近商场里有洗手间！”姜小夏当机立断。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粘着糖块的地方，轻轻拉住莉娅的手腕，带着她快步穿过人群，直奔不远处的商场。
洗手间里还算干净空旷。
姜小夏让莉娅背对着洗手台靠好，自己迅速拧开水龙头试水温。
冰凉的水流哗哗作响。
“学姐，是凉水...起初可能有点儿不舒服...”姜小夏的声音放轻，带着安抚的温柔。
与之前那个咋咋呼呼、总爱捉弄人的学妹判若两人。
她小心地撩起莉娅没被糖浆沾染的几缕银发，拢到一边。
莉娅的身体有些僵硬...
她顺从地靠在冰冷的洗手台边缘。
大理石台面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预想过姜小夏的反应——
失望、懊恼、甚至可能因为浪费了钱而有点小抱怨。
毕竟姜小夏虽然看起来热情开朗，但生活拮据她是知道的，直到最近开了打印店才好转些。
莉娅低下头。
她甚至做好了被埋怨几句“烦死人了”或者“早知道不买了”的心理准备。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没有一句关于糖画、关于钱的话。
姜小夏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倾注在了一件事上。
自己的感受——
有没有被烫到、难不难受。
冰凉的水流轻柔地落在莉娅被糖浆黏住的发丝上。
一点儿也不凉，还很舒服...
“放心吧，学姐，我会很轻很慢的，我以前照顾过老板的gou...”
姜小夏那个字没念完，就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改口道，
“以前有过给‘别人’洗‘头发’的经验...”
她避开被糖块黏连最紧的地方，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莉娅漂亮的银色发丝中。
先用清水慢慢浸润、软化那些顽固的糖块儿，再轻轻地梳理冲洗。
莉娅背靠着冰冷的洗手台，身体微微后仰，任由姜小夏摆弄她的头发。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明明被撞的是姜小夏，糖画也是她心心念念想吃的，结果却全毁了。
该委屈烦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该是她吗？
为什么反而是她在安慰自己不要难过？
莉娅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只收起所有尖刺的刺猬，乖巧温顺。
平日里那些凶巴巴的话、别扭的反抗，此刻都消失无踪。
她只是乖乖地低着头，任由姜小夏动作，偶尔才忍不住抬起眼，飞快地瞥一下近在咫尺的对方。
姜小夏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那顽固的糖浆。
她的动作轻柔而仔细，指尖小心地揉搓着发丝，试图在不伤害头发的前提下将糖块剥离。
她的脸离得很近。
莉娅能清晰地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尖，还有那双此刻盛满了专注和认真的、纯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最深邃的、蝙蝠还能尽情飞舞的、200年前的古老夜空。
“快好了学姐，”姜小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小小的成就感，
“你看，这块大的已经化开了...再冲一下水，冲干净就好了。别担心，头发好好的，一点都没扯掉。断一根我吃了...”
冰凉的水流再次冲刷下来，带走了最后一点黏腻感。
莉娅感到一阵清爽，那令人不适的粘连终于彻底消失。
接着，姜小夏摸出口袋里干净的纸巾，轻柔地吸干发梢的水分。
“好啦！”姜小夏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又明亮，仿佛刚才的意外和麻烦从未发生。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莉娅的头发，确认没有残留，才退开一小步，眼神依旧关切地看着莉娅：
“学姐，感觉好点了吗？还难受吗？”
莉娅抬起头，将大片微湿的头发拢在一起，这让她少了几分平日的高傲，多了几分真实的脆弱。
她看着姜小夏的笑脸，看着那双目不转睛的清澈眼睛，心中某种汹涌的情感几乎要溢出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也许是道谢，也许是帮着姜小夏斥责那个撞人的家伙，也许是解释自己之前的烦躁....
然而，所有的话语最终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接着，在姜小夏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她再次微微垂下眼帘，安静而乖巧地....
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