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打开门,就看到了那个本应在书房里赶稿的男人。
“哟,回来了。”男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鼻梁上还架着副黑框眼镜,身上穿着印有“星际迷航”logo的旧T恤,他靠在门框上,手里还端着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时不时嘬一口,整的还挺高雅。这是陈冬阳不靠谱的老爹,陈建锋,一个靠着给几家半死不活的科幻杂志写专栏、以及翻译古生物学论文为生的“自由撰稿人”。
老陈的目光在儿子身上扫了一圈,精准地落在了他那件沾满灰尘、肩膀处甚至有些磨损的校服上,眉毛一挑。
“嚯,跟人打架了?”
“没那回事,你别管。”陈东阳不想多谈,含糊地应付着,脱了鞋就往房间里走。一想到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零花钱,以及未来一个月都要自掏腰包伺候那位大小姐,他现在就觉得一阵头疼和心虚。
“总不会是没打过吧?”老陈跟在他身后,用一种“我很失望”的语气调侃道,“我可从小就教你,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躺下装死,你这弄得一身灰,看起来战况很胶着啊。”
“都说了没打架!”陈冬阳有些没好气地回头反驳了一句,随即又觉得一阵心累,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着儿子炸毛后的委屈样子,老陈笑了笑,没再追问。他家的教育方针一向很开明,只要不触犯法律,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儿子的人生由他自己做主。
陈东阳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后就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母亲苏明慧在附近的社区卫生站工作,是全科医生,平日里工作繁忙,很晚才能回来;老陈又是个只会耍笔墨、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一家人的早晚餐这种重担自然就落到了陈东阳的头上,当然,他也很乐意为家里人分忧。
晚餐准备好没多久,苏明慧也回来了。一家三口围坐在不算宽敞的餐桌旁,享用着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味道上自然是比不了今天中午时江予心的午餐,可陈东阳却很是享受这种氛围,这种名为“家庭”的温馨是很多东西无法取代的。
餐桌上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和睦,老陈兴高采烈地讲述着他新构思的关于“硅基文明如何通过信息孢子进行星际繁殖”的脑洞,苏明慧则一边听着,一边犀利地指出故事里不符合基础物理学和生物学常识的漏洞,时不时还顺带调侃一下陈冬阳那没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青春期特有的多愁善感。
陈冬阳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放天台上的那一幕幕。他忽然抬起头,看向他那位知识面堪称古怪的老爸。
“爸,问你个事儿。”
“说。”老陈正说到兴头上,嘴里还嚼着一块排骨。
“你说,时间倒流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会有实现的可能吗?”陈冬阳小心翼翼地措辞,尽量让这个问题听起来像是一个纯粹的、学术性的好奇。
“哦?时间倒流?”陈建锋立刻来了兴趣,放下了筷子,“这可是个经典命题。从理论上讲,根据广义相对论,通过超光速旅行或利用特定时空结构,比如虫洞,确实存在回到过去的可能。但那会引发无数的悖论,比如最经典的‘祖父悖论’......”
老陈开始滔滔不绝地从爱因斯坦讲到霍金,从封闭类时曲线讲到平行宇宙理论。陈冬阳听得有些头大,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不是说那种穿越时空的,”他打断了老爸的科普,“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就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比如一个人,他能让自己的时间倒退个几秒,或者几分钟?”
“哦,你的意思是基于观测者自身的小尺度时间回溯?”老陈来了兴趣,“这更接近玄学或唯心主义的范畴了。比如某些理论认为,时间本质上是意识的产物,强大的精神力或许能扭曲局部的因果律。不过,小子,任何违背热力学第二定律的行为都得付出巨大的代价。熵减本身就是一种奇迹,想要倒转时间,哪怕只是一秒,所要消耗的能量或者说付出的‘代价’,都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代价......”陈冬阳咀嚼着这个词,若有所思。
他今天一共经历了十九次的回溯,如果需要“代价”的话,那么这份“代价”是什么?它又由谁来支付呢?
“行了,”一旁的苏明慧夹了一筷子青菜到他碗里,用她那医生特有的、冷静又一针见血的口吻说道,“别听你爸瞎扯。你要是真哪天觉得时间有什么不对劲,先来我这儿挂个号,我给你检查一下是不是用脑过度导致了神经错乱。赶紧吃饭,吃完饭洗澡写作业去。”
晚餐后的家庭交流会,就在这样轻松诙谐的氛围中结束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陈冬阳摊开作文本,开始硬着头皮写那份三千字的检讨。但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笔下那些空洞的反省词句上。
他的脑海里全是江予心的身影。
那个如同人偶般精致的少女,那个轻易就能操控人心的危险存在,那个会因为一份不合心意的午餐而冷着脸,却又会默默分出一半食物的矛盾体。
他越来越确信,江予心并非想要自杀,至少不是主观意愿上的自杀。那么,循环中她一次又一次的坠落,真相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谋害她。
到底会是怎么回事呢?
陈东阳颇为在意这点,只可惜自己当时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根本不足以找到更多线索或是抓出幕后之人。
如果能回溯到更早之前,是不是就有办法找出真相?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
他停下笔,看着书桌上那个小小的电子时钟。他开始回忆,回忆今天上午,在教室里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悸动。陈东阳闭上眼睛,努力地去模仿、去重现那种感觉。
他想象着江予心从高空坠落的画面,想象着世界在眼前崩塌的眩晕。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电子时钟上的数字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陈冬阳有些泄气。果然不行吗?那种被动触发的能力,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他又试了几次,尝试用各种情绪去刺激自己——愤怒、绝望、恳求,甚至模仿早上撞门时的那股蛮力,把自己搞得满头大汗,但时间依旧我行我素地向前流淌。
“搞什么啊......”
或许时间回溯本身就是他课堂上做的一场梦,只是他那不安分的青春期少年的躁动之心将梦信以为真了而已。
陈冬阳彻底放弃了,他烦躁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桌角的一支圆珠笔因为他刚才的动作,骨碌碌地滚到了边缘,掉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地板上那支笔的瞬间,他愣住了,笔不见了。
那支笔,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桌角,正稳稳地待在那里,仿佛从未动过。
陈冬阳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电子时钟。
上面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22:31:05。
他记得很清楚,就在刚才他放弃尝试的时候,时钟的数字刚刚跳到22:31:06。
时间......倒流了一秒!
就在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的同一瞬间,一股仿佛要将头盖骨掀开的剧痛,从他大脑深处骤然炸开!
“呃啊——!”
陈冬阳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眼前一片昏黑,无数混乱的景象突然出现而后转瞬消失,大脑像是被烧红的铁棍刺入并疯狂搅动,连正常的思考都无法维持。
时间回溯......代价......
老陈晚餐时说的话,此刻以一种无比激烈的方式得到了验证。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才缓缓退去。陈冬阳已经全身被冷汗浸透,虚脱地躺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少年抬起颤抖的手,看着天花板,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痛并欣喜的表情。
他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