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不是寻常的倒春寒,而是某种从地脉深处、从骨髓缝隙里渗出的、带着诅咒意味的、绝对零度般的死寂寒意。整个古老的石砌庭院被一层诡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霜白色覆盖,连呼吸都带着冰渣碎裂的脆响。

扭曲倒伏的、穿着古老服饰的模糊人形,像被顽童随手丢弃的布偶,凝固在冰霜与暗红交织的泥泞里。一具,又一具……视线的尽头,似乎还有更多,被庭院深处更浓的黑暗吞噬。

双手!黏腻、温热、带着铁锈般的腥甜!那不是水,不是污泥,是……血!粘稠得如同融化的朱砂,正顺着指缝蜿蜒滴落,在死寂的庭院里敲打出令人发疯的滴答声。她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上残留的、不属于自己的、生命最后时刻的体温。

“沙沙沙……”不是风吹落叶,是某种……更沉重、更冰冷、如同金属节肢碾过冻土的声音,正从四面八方逼近!天边,一抹惨白正试图撕裂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天快亮了?不!更像是某种倒计时!

“献与神明……”一个嘶哑、扭曲、仿佛被无数砂纸磨过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狂乱,仿佛“忍耐”这个概念本身已被从宇宙法则中彻底删除,只剩下赤裸裸的、焚烧一切的赤红!

最恐怖的,是她仿佛分裂成了两个灵魂。一个在庭院中央,双手染血,被那赤红的狂乱吞噬。另一个则如同冰冷的幽魂,悬浮在庭院上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事不关己的漠然,静静地“注视”着下方那个即将崩溃的、另一个“自己”。

“呜……”

苏泠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在冰冷的脸颊上迅速冻结成细小的冰珠。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如同被冰锥刺穿般剧烈抽搐。梦境残留的碎片如同淬毒的玻璃,深深嵌入她的意识。她从那张铺着冰冷丝绸的华丽大床上弹坐起来,双手死死攥紧身下昂贵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丝质睡裙,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与梦境中双手的温热黏腻形成地狱般的反差。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攻城锤撞击着她的颅骨。强烈的呕吐欲在胃袋里翻腾,里面却空空如也,只剩下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然后,是身体传来的、清晰而持久的隐痛。

这疼痛与梦境无关,也与之前楚熙那些带着施虐意味的、让她羞愤欲绝的亵玩带来的撕裂般痛苦截然不同。它更温和,却也更深入骨髓,像某种缓慢燃烧的余烬。每一次细微的动作,甚至只是呼吸带动腰腹的起伏,都会让那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隐秘的、带着奇异电流般的酸麻。

身体,这个曾经被她视为战斗容器的躯壳,此刻正用最原始、最生理的方式,抗拒着记忆回溯昨晚那场彻底沦陷的“仪式”。它以这种持续不断的、带着**暗示的疼痛,向她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最后的防线,在她自己的“同意”下,被楚熙用最精妙、最不容抗拒的方式,“开发”了。

“哈……”苏泠发出一声自嘲般的、破碎的喘息,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掌心。久违了……这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噩梦。它就像她灵魂深处一道永不愈合的脓疮,从遥远的童年开始就反复发作。进入南湘学院后,新的生活似乎压制了它出现的频率,让她一度以为自己摆脱了这诅咒。现在想来,真是天真得可笑。在楚熙这座由仇恨和咒术构筑的精神炼狱里,任何潜藏的恐惧都会被精准地挖掘、放大,成为摧毁她的工具。

心情,如同沉入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探照灯,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压强。

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多久了?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楚熙冰冷的指令、花样百出的“调教”以及身体在对方掌控下越来越诚实的、令她绝望的反应。紫苑……那个总是用清澈眼神望着她的学妹,她还好吗?“07号”打捞驳船的谜团解开了吗?学院……会有人发现楚熙的背叛,会有人来救她这个已经彻底屈服的“前会长”吗?

希望?那玩意儿比窗外的霜花还要脆弱。

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粘稠的绝望之海。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那道由骄傲、责任和男性残留意志构筑的堤坝,在楚熙持续的、精准的“侵蚀”下,终于彻底崩塌了。最让她恐惧的,不是身体被侵犯,而是在那一次次被强行唤醒的、灭顶般的生理洪流中,她竟然……沉溺了。那陌生的、席卷一切的快感如同海妖的歌声,让她在屈辱中战栗,在痛苦中欢愉,最终心甘情愿(至少身体是)地交出了控制权。

尊严,早已碎了一地,被自己踩在脚下。

她甚至不敢去回想昨晚“仪式”的细节——楚熙的手指如何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剥开她所有的抵抗外壳;那低沉的、带着魔力的耳语如何在呻吟的间隙钻进她的脑海,让她点头应允……每一次闪回的片段都让她浑身发烫,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看,你的身体还记得,并且……在渴望。

————

与此同时,塔希提岛,供电大楼废墟外围

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这座刚刚经历噩梦的岛屿。通往供电大楼的道路已被全副武装的军警用闪烁着刺眼红光的警戒带和冰冷的路障彻底封锁。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臭氧、血腥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令人不安的金属冷却后的死寂气味。尽管现场已被初步清理,但那座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残破大楼,以及周围散落的、覆盖着白布的隆起物,无不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塔希提的每一个新闻频道都在循环播放着同一条耸人听闻的消息:“昨夜供电中心发生重大安全事件!二十三名工作人员与警员不幸遇难!原因正在调查中!”赶来支援的执行者们正在与北都兰的人员进行交涉,公关部门焦头烂额,试图将这场堪比小型战争现场的血腥屠杀包装成“意外事故”或“恐怖袭击”。然而,现场遗留的痕迹——尤其是那几处被直升机30mm机炮(学院紧急调用的空中支援)犁出的、如同月球表面陨石坑般的巨大弹坑,以及被某种非人巨力扭曲撕裂的钢筋混凝土结构——都让这个说法显得苍白无力,像是在给哥斯拉脚印贴上“大型犬只踩踏”的标签。

“那是在上次事件中失踪的其中一名学生?你能确定吗?”前来支援的特别行动组组长,一位中年男人,眉头拧成了川字,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指着远处废墟阴影中,一个队员战术头盔摄像头捕捉到的、短暂而模糊的画面定格——一个穿着诡异银色长裙的纤细身影,在硝烟中一闪而逝。

沈韬脸色铁青,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冰冷空气,仿佛还能嗅到昨夜那场恶战残留的绝望。“影像很模糊,但身形……高度吻合。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压抑的沉重,“那些鬼东西……那些‘汞银之魇’,它们出现和攻击的轨迹,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护卫’着她离开的方向。”这个结论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寒。他不想怀疑那位曾经亲切的同学,但铁一般的事实和黑魍的沉默,如同冰冷的绞索勒在脖子上。

“背叛?”组长将这个沉重的词汇吐了出来,声音干涩。南湘学院漫长的历史中,从不缺少被力量诱惑、被仇恨扭曲、最终倒戈相向的案例。那些尘封在禁忌档案库里的名字,每一个都曾是耀眼的星辰,最终却坠入黑暗的深渊。

沈韬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张模糊的截图,拳头在身侧握紧。理智告诉他,苏泠的失踪与这场屠杀、与那些诡异的金属怪物脱不了干系。情感上,那个温柔的学妹形象,与眼前这血腥的“护卫”场景形成了撕裂般的冲突。他无法为紫苑开脱,就像他无法否认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可动机呢?”组长用力揉了揉眉心,试图理清这团乱麻,“袭击供电中枢?切断整个‘海上家园’的能源?这能带来什么?制造恐慌?掩护其他行动?还是……”他看向那座死寂的大楼,“……那里有它们需要的东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像是一步毫无逻辑的险棋,或者……一个宏大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一直沉默如同亘古磐石的黑魍终于开口,他厚重的漆黑面甲转向磐石组长,视孔后透出的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声音经过金属过滤,沉闷得如同地心深处的回响,“现在的紫苑,对任何试图靠近她、阻碍她的人而言,都意味着‘极高风险’。她的存在本身,已与‘革新社’的非人兵器深度绑定。接触准则:最高级威胁预案。”他的话从不夸大,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判词。从他口中说出“极高风险”,等同于宣判了紫苑此刻在学院执行者眼中的定位——一个极度危险的、被污染的目标。

组长心中一凛,重重点头。他深知黑魍的分量。

“对了,”组长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随身携带的、带有电磁屏蔽功能的战术平板包里调出一张经过数字化修复的老照片,展示给沈韬和黑魍。“这是资料局那边刚解密并传过来的东西,他们顺着特斯拉实验室火灾那条线,似乎挖到了点有意思的‘边角料’。”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翻拍自十九世纪档案的照片。主角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白人青年,穿着那个时代典型的、略显臃肿的实验室工作服。他身材高瘦,脸型圆润,颧骨不高,下颌线条柔和,典型的东欧斯拉夫族群特征。眼神中带着一种书卷气的专注和对未来的憧憬——或者说无知。

“克拉科夫·霍夫曼(Kraków Hoffmann),波兰裔美国人。”组长开始介绍,语气带着学院派特有的、挖掘历史尘埃的考据癖,“其父是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波兰‘红党’(Czerwoni)起义领袖齐格蒙特·巴德列夫斯基(Zygmunt Padlewski)的铁杆追随者。那场起义嘛,”他耸耸肩,语气略带嘲讽,“就像历史上大多数浪漫主义革命家的冒险一样,在沙皇尼古拉一世的铁腕和俾斯麦‘铁血政策’的阴影下,被碾得粉碎①。老霍夫曼算是命大,成功流亡到了新大陆,在纽约的波兰移民社区扎了根。”

“重点来了,”组长放大照片,“这小子继承了老子的不安分基因,但在科学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大约在特斯拉(Nikola Tesla)刚在曼哈顿下城成立自己实验室②的初创期,刚满二十岁的霍夫曼就被招募进去,很快凭借在电机工程,尤其是多相交流电系统上的鬼才,成了特斯拉核心团队里最年轻的‘明日之星’。”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揭示谜底的凝重:“然而,就在1895年3月13日,第五大道实验室那场离奇大火发生之后……这位前途无量的霍夫曼,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从纽约警署的失踪人口档案里,也从所有历史记录中,彻底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失踪了?”沈韬眉头紧锁,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一个才华横溢的科学家助手,在涉及“异常能量”和“活体金属”的实验室火灾后神秘消失?这剧情……与“07号”打捞驳船在太平洋深处遭遇神秘袭击、紫苑等学生失踪、苏泠和楚熙随后卷入并失踪的模式,简直像一个拙劣的模仿者在跨越时空复制粘贴!

巧合?

沈韬和组长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在这座被冰冷海风包围的岛屿上,在刚刚经历过金属怪物屠戮的废墟旁,在紫苑那模糊而诡异的“护卫”身影背后,这个来自百年前纽约的“失踪案”,仿佛一块来自深渊的拼图碎片,带着不祥的预兆,被强行嵌入了当下的血腥谜团之中。

① 波兰一月起义(1863-1864)是波兰“红党”领导的反抗沙俄统治的民族起义,最终被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镇压。巴德列夫斯基是重要领导人之一。俾斯麦的普鲁士虽未直接出兵,但其对沙俄的默许和“铁血政策”营造的强权氛围对起义不利。

② 特斯拉于1887年左右在纽约曼哈顿下城建立了自己的实验室,致力于交流电系统的研发和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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