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咬合的声音，在玄关回荡。
林暄站在黑暗中，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他机械式地走进屋内，视线扫过客厅。
沙发上整齐叠放着毛毯，茶几上两只马克杯并排放着。两室一厅的公寓浸泡在阴郁中，窗帘半遮掩着，窗外的雨珠敲打在玻璃上。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栀子花香。
她不在家。
林暄习惯性的将钥匙挂回，钥匙扣上还带着与她配对的挂件。他松开手，钥匙串轻轻摇晃，如同某种精心设计的钟摆。
他瞥了眼时钟。
【六点十一分】
望着家中摆设，全是不经意中精心设计好的陷阱，林暄太阳穴突突跳动，大脑像是被灌满了浑浊的水。
窗外雨声渐大，屋内的一切变得陌生。
林暄拉出椅子缓缓坐下，他身体前倾，手肘抵在冰凉的桌面上，十指深深插入发间。
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节奏逐渐加快。
他低垂眸子，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唉。”
现在想想...
我跟她认识都已经十多年了。
起初，只是双方父母间的玩笑，我与她正好年龄相仿，父母间说笑而已。虽从小就与她认识，但也并没有见过几次面。
与她关系的深化，还是在大学时期。
那时因父母不幸遭遇空难事故，这场灾祸给一个完好的家庭带来巨大伤痛。
当时...妹妹林鸢也才念初中。
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坚信父母的事故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正因如此，我选择当一名警察。
而在大学即将毕业的前一晚，她突然的告白，是我没想到的。
这几年里她的心意...能感觉的出来。
可我并没有答应。
可能是不喜欢...
也可能是出于对父母的执念...
这件事的关键转折点，在表白后的第二天晚上。当时天气很冷，已经很晚了，她突然打电话什么都没说，只听见哭泣声。
把她接回家后，她也将事情告诉了我。
她父母把她赶出了家，只因没有骗到我跟我成功在一起。因为她父母想靠自己女儿，用骗婚的方式将我父母遗留的财产全部骗走。
她将事情全部说出，我并没有相信。
“……”
林暄抬头，目光穿过窗外的雨幕。恍惚间，那些光影重新拼凑成一年前雨夜的场景。
那晚之后，我答应了与她在一起。
不过只是暂时的。
可后来，不知不觉就把她当成家庭中重要的成员，她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渐渐的就没人再提这件事。
“夏汐玥...”
她总是温柔的，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她声音像是专门为倾听而生，带着恰到好处的柔软；她懂得体谅人，从不会让人觉得烦；她偶尔也会露出几分可爱的模样。
她是完美的。
但内心...
“……”
林暄眸中露出几分回忆。
想起了她不经意间，温暖的举动。
可现在...
却像玻璃一样扎进心里。
每一片都折射出令人窒息的真相。
“唉。”
林暄指尖微微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胸口发闷，觉得并不是因为失去爱情，而是失去信任。曾经以为她是唯一了解自己的人，可现在才明白，她只是懂得如何操控他这个人。
为其精心编制牢笼。
窗外的雨，下得更凶了。
厚重的云层压的很低，雷声在远处闷闷地滚动。雨水疯狂拍打着窗户，水痕在玻璃上蜿蜒扭曲，如同无数透明的蛇在黑暗中爬行。
屋内没有开灯。
黑暗像潮水般淹没了一切，唯有偶尔闪过的闪电，短暂照亮了林暄的轮廓。他依然坐在那，脸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时间缓慢流逝。
咔哒...
直到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走廊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嘻嘻，是我先到家。”
柔软清甜，语调轻盈的嗓音随之响起:“姐姐跑的真慢，我让你一秒钟你都跑不过我，按照约定你下次得请我吃好吃的，不许反悔。”
“好~”带着宠溺，轻柔的嗓音传来:“但要是你天天这么吃的话，不久后可是会变成一个小胖妞的哦，到时候找对象可就不好找了。”
“……”林暄抬起头。
啪。
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满整个房间。他下意识眯起眼，视线里闯入一个活泼的身影，扎着双马尾，随着动作调皮的晃动。
“我才不要找对象，我有姐姐就够了。”
女孩并没有看见他。
“你啊，以后...”温润的音色忽然止住，夏汐玥走进屋里，目光先是在空荡荡的客厅扫了一圈。
随后，她转过头，视线与林暄正好相撞。
空气瞬间凝固。
“咦？姐夫原来也在啊！”夏曦幽双马尾随着跳跃的动作在空中划出活泼的弧度，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气氛的不对。
“好久都没见了。”
她像只小鹿般蹦到林暄面前，嘴里还含着半截粉色的棒棒糖:“姐夫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是没吃饭吗？”
“正好姐姐刚才答应我下次请我出去吃饭，刚好我把这次宝贵的机会用了，就当是感谢姐夫在我不在的时候帮忙照顾姐姐。”
“嘻嘻~”
女孩眨巴着一双圆滚滚的鹿眸，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她身穿可爱的小裙子，天真浪漫、活泼可爱。
“……”
林暄缓缓站起身，直视夏汐玥。
“小暄你...怎么了？”少女唇角弧度成一条直线，她睫毛轻颤抖，在眼下投下不安的阴影。
“是...出什么事了吗？”夏汐玥向前迈了一小步，她抬起头，那双总是盈满温柔笑意的眸子，此刻盛满了不安。
却在与林暄视线相接的瞬间，仓皇垂下。
她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
“我不知道...你今天这么早回来。”她捏着裙摆，声音细弱:“你平常都是很晚才回来，我没想到你今天这么早，就没给你准备饭菜。”
“对不起...”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少女此刻像做错事的孩子，连呼吸都变得又轻又浅。她头微微垂下，如瀑布般的墨发垂落在柔弱的肩头，滑落至裹着洁白长裙的纤细身形下。
“……”
林暄牙关咬的发酸，桌沿在他掌心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却远不及胸口那股翻涌的疼痛。
他看着她。
少女此刻像做错事的孩子般瑟缩着，连抬头看他一眼都小心翼翼。她明明不该是这副样子，可现在的模样，却脆弱的让人...
林暄握了握拳。
他闭了一下眼，深吸一口气。
“我不许你欺负姐姐！”
夏曦幽突然插了进来，硬生生截断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她张开双臂，仰着脸瞪向林暄，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倔强。
“我都请你吃饭了，你为什么还要凶姐姐。”她声音还带着稚气，却格外认真，甚至踮起脚尖，试图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
“姐姐不就是没给你做饭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凶她！之前姐姐天天这么晚不睡觉，就为了等你回来给你做饭，怕你晚上回来随便应付两口，吃些不健康的食品。”
“林暄我真是看错你了！以前我天天听姐姐说你多好多好，本来我还以为姐姐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居然是...”
“幽幽，别说了！”夏汐玥手指轻轻搭上妹妹的手臂，指尖微微收紧。她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将夏曦幽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她向前迈了半步，微微挡在两人之间。
她将目光转向妹妹，眸子里满是急切:“小暄他没有向我发脾气，他可能是在工作上遇见了不顺心的事，加上回来后我不在，所以会有些情绪也正常。”
“姐姐...”夏曦幽垂下眼帘。
“别再说了。”夏汐玥从没有对妹妹发过脾气，她也很少发脾气，这还是第一次。
她重新看向林暄，眼神里的仓皇和不安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样。”林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懊悔的沙哑。
他微微垂下眼睫，眉宇间的冷硬悄然松动，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抚平了棱角。
“我没生气。”
他缓缓坐下，微微垂下头。
“确实是因为...工作上的事。”
“……”
他的话像一阵温和的风，顷刻间吹散了房间里凝滞的空气，紧绷的氛围悄然松动，无声地松弛下来。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滴轻叩玻璃。
空气中阴郁的气氛渐渐弥漫开。
“小暄你...吃饭了吗？”夏汐玥率先打破寂静，她走上前，轻声安慰道:
“你应该饿了吧，我现在就去给你做饭。”
“工作上遇见不顺心的事这很正常，加上小暄你...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等会儿吃完饭再跟我说说，说不定心情就会好不少，然后再去洗个澡，睡一觉。”
“明天就好了。”
她走到他身旁，握住他冰凉的手。
少女声音轻轻落下，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柔软得让人心颤。林暄能清晰感受到她温暖而细腻的掌心，像是裹着一层柔和的阳光。
将他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捂热。
那温度并不灼人，却莫名让人眼眶发酸。
“……”
林暄下意识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少女唇角微微扬起，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那笑容并不灿烂，却像初春的第一缕风。
他呼吸微微一滞，眸子垂下。
“幽幽，你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他了。林暄他之前帮了我很多，而且还因为那件事......始终是他心里绕不开的结，我很能理解他的感受，我也愿意为他做这些。”
“哦...”
夏曦幽应了一声，望着姐姐走进厨房。
女孩走到林暄身旁，拉开椅子坐下。
“……”
再次陷入寂静。
“那个...对不起。”夏曦幽将一颗糖果放在他面前，歉意道:“我刚刚说的话有些过激了，主要是...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卑微，我还以为是你平常总是凶她。”
“......”听她这么说，林暄不由得陷入回忆。
他记得，在第一次了解她时，就发现了。
少女经常刻意讨好自己。
不管她自己受了多大委屈。
“可能是...因为家庭吧。”
话落，林暄闭了嘴，不再多说什么。
窗外雨势渐猛，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远处的闷雷滚过天际，却在昏黄的灯光包裹下变得模糊而遥远。
暖光笼罩的餐桌前，热腾腾的葱花面正升腾着白雾，林暄望着那蒸腾的热气有些出神。
水雾模糊了视线，让坐在身旁少女的轮廓也变得柔软起来，她将筷子递过来，轻声说:
“抱歉...家里没什么菜了，只能先做一碗面给你垫垫肚子，如果不够吃的话...我等会儿再出去买。”
“......”林暄轻轻摇头。
他接过筷子，吃了起来。
“姐姐你等会儿还要出去啊？那正好，带着我们出去吃一顿呗，刚好我也没吃饱，嘻嘻~”
“你啊，少吃点吧。”
“我吃的也...咦？”夏曦幽注意到桌上的沙漏项链，她拿起看了看:
“这项链是哪来的？好好看。”
“哦~？”她眼神莫名变得暧昧。
“不会是姐夫要送给姐姐的吧？”
“姐姐别动，我给你带上。”
“这个...”夏汐玥接过来看了看，她将目光转向身旁的林暄，脸颊泛起一抹浅浅的樱红。
不过转而，她轻轻摇头，将沙漏项链放回了桌上。那沙漏中的细沙缓缓流动，仿佛拥有生命。
窗外夜色渐浓。
雨势尚未停息。
时间悄然流逝。
已然来到:【六点四十二分】
“你能来一下吗，我有话问你。”
放下筷子，林暄站起身，看着少女。
尽管如此...
事实无法改变。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立刻转身，而是停顿了一秒。仿佛在给自己一个反悔的机会，但最终还是迈开步子，朝着卧室走去。
“……”
夏汐玥垂下眉眼，手指紧捏裙摆。
“你先坐在这等我一下。”
“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她说完，站起声，朝着卧室走去。
夏曦幽望着姐姐的背影没入房间，瞳孔里映着缓缓关上的房门。她眼神暗了下去，眼底浮现出一抹晦暗。
...
卧室里笼罩着一种幽暗的蓝色调，在未开灯的房间里显得更加沉郁，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只小巧的香炉。
“我今天...被强制休假了。”
夏汐玥手指轻轻搭在门把手上，随着“咔”的一声轻响，门锁咬合的声响立马被说话声盖过。
“为什么？”
她声音带着困惑，随后忽然变得轻快:“这不是很好吗，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不然未来的某一天你身体迟早得垮。”
“自从你去到警局工作就很少休息过，每天都很晚才回来，白天早早起来就去工作了。”
“我...真的很怕你身体出问题。”
“......”林暄沉默了一会儿。
他坐在床边，微低着头，声音沉闷:
“我不是去医院检查过了。”
“身体没事。”
“那只是暂时的没事，如果你再这样下去...身体迟早有一天会出问题。”夏汐玥声音微微发颤，像是绷紧的弦:
“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去当警察，也知道当年的事已经成了你心中抹不去的执念。但你也要为自己的身体考虑，如果你真出什么事...”
“那我怎么办。”
她攥紧裙摆，指节发白。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闪电划过，瞬间照亮她泛红的眼尾，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蜓而下，像极了此刻她强忍着没落下的泪。
“这不就是你正想要的吗？”
林暄抬头看向她。
轰隆——！
窗外的夜空，雷声震得玻璃嗡嗡颤动。
刺眼的白光中，夏汐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小暄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林暄站起身，并没有灼灼逼人的质问。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底沉淀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忍。
“你...不用再藏了。”
“你把我吃的药替换，把我在医院的体检报告替换，将整个房间精心设计，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对我进行药物控制、精神控制。”
“你不用对我说什么，解释什么。”
“只要我想...就会有足够的证据。”
“夏汐玥。”林暄声音很轻，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我很感谢你这一年多里不间断的照顾，之前一直忘记说，现在正好有时间，就把之前的事情说清楚。”
“当时我是因为你父母那边，才答应假装跟你成为男女朋友，而现在...这段关系就此结束。”
“我们以后就是陌生人了。”
“这件事...我不会追究什么。”
“所以你收拾东西离开吧。”
“……”
夏汐玥低着头，额前纤长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所有表情。她肩膀微微颤抖，手指攥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又感觉不到疼。
她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刺痛。
她鼻息急促而紊乱，胸口剧烈起伏，耳边嗡嗡作响，话语在脑海中不断回荡。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她声音像即将消散的烟。
“......”然而，林暄只是沉默了一秒。
他没有回话，迈步从她身边走过。
咔。
忽然！
骨节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林暄脚步猛地顿住，他低头看去发现少女的手正死死攥住自己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像是要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
少女指节泛着青白，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整条手臂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句看似脆弱的身躯，此刻却爆发出令人心惊的执拗。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清楚，为什么要欺骗自己，你明明喜欢我。是...我的确这么做了，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太害怕失去你了。”
夏汐玥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
“我知道你心中的执念已经根深，为此你不顾忌自己的身体，还经常会做噩梦。所以我为了让你慢慢放下这些，为了让你好好睡一觉，才这么做的。”
“我知道在你发现后会讨厌我，可如果你能放下执念...我也就不会这么做。”
“林暄...我真的很怕失去你，如果你出什么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世界上活下去。”
“......”林暄看了她一眼，垂下眸子。
少女声音哽咽，声线带着细微的颤意:
“如果你觉得离开我会更好，那你...可以走，我不会拦你。只是...我真的好害怕你继续折磨自己。”
“你...不能离开我。”
“你早就是我的了。”
“从里到外...”
“每一寸。”
轰隆——！
窗外雷声炸响，白光照亮卧室。
夏汐玥抬起头，瞳孔幽深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