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州城那终日弥漫着烈酒与汗水气息的城门洞内,伤痕累累的长风镖局车队缓缓驶入。长风镖局将遭遇袭击的事情上报后,很快,剿灭黑煞盟、生擒数百劫修的消息,便全城都知道了。

城主李承业听闻黑煞盟竟为伏击而屠戮无辜路人时,当场掀了桌子。领地治下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屠村惨案,这是对他统治根基的动摇。是对皇朝律法的践踏。震怒的李城主将负责城防与治安的统领骂得狗血淋头,严令其即刻整顿军务,加派巡逻,务必肃清城郊匪患,若再有不测,提头来见!

对扭转乾坤的长风镖局,尤其是那位神秘的“幽冥少女”苏璃,李承业毫不吝啬嘉奖。城主府使者亲自登门,送上了沉甸甸的赏金。更重要的是,李城主大手一挥:“黑煞盟巢穴所获,皆归长风镖局自行处置!”这无疑是笔巨大的横财,足以抚慰镖局此战的惨痛损失。

长风镖局内,气氛沉重而庆幸。出发时五百余条精壮汉子,如今完好者仅三百出头。八十二位兄弟永远留在了那片染血的麦田,一百多人重伤致残,余生堪忧。这笔抚恤开销,足以掏空镖局多年的积蓄。商队伙计与雇佣的散修伤亡同样惨重,但这已非镖局之责。

赵天龙重伤未愈,躺在榻上指挥大局。当苏璃平静地将一个储物袋放在他面前,里面是剿灭黑煞盟老巢时她“额外”收取的、价值不菲的上品灵石、珍稀矿石和一叠记载着古老禁制的符箓,并言明只需支付一成“辛苦费”时,在场的几位镖头都沉默了。

没有人问这些东西具体从何而来(幽冥空间岂是凡人能窥探?),更没有人敢要那一成费用。赵天龙挣扎着坐起,苍白的脸上尽是感激:“苏姑娘,若非您力挽狂澜,长风镖局此刻已除名江湖了!是我等欠您天大的恩情!这些东西,连同黑煞盟的战利品,镖局分毫不取,权作谢礼!”

几天后,所有缴获物品在酒州城最大的“万宝楼”出手。长风镖局坚持将所得一万两千下品灵石的巨款,以及最为珍贵的八十块玄阴玉髓(蕴含精纯阴气,对苏璃大有裨益),尽数奉于苏璃面前。而那袋“额外”物资,竟也拍出了四千余下品灵石的高价。

面对这笔远超预期的巨款,苏璃并未推辞。

江湖人该收的得收,否则便是无情且木楞。

她坦然收下灵石与玉髓,随即又取出手头所有灵石,按市价从镖局手中购得了七十块品质上乘的玄阴玉髓。至此,她的幽冥空间内,储备的修炼资源已相当可观。

长风镖局元气大伤,数月内无力再承接大型护送任务。商队主事们倒也体谅,结清尾款后,各自另寻他路。

苏璃也到了告辞之时。她的目标本就是酒州城,这座毗邻无尽荒漠、龙蛇混杂的边贸枢纽。然而,当她独自漫步在酒州城喧嚣的街道,感受着这座城市的脉搏时,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囊中羞涩。购买玉髓几乎耗尽了她明面上的流动资金,仅剩几枚零散的灵铢金。

更重要的是,初来乍到,她对盘踞在酒州城外、尤其是冰原边缘地带那些真正凶悍的“匪修”势力,几乎一无所知。贸然出击,万一踢到金丹后期甚至元婴老怪的铁板,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得找个地方落脚,一边打探消息,一边赚点盘缠了。”苏璃的目光,投向了街道尽头那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巨大楼阁。

“醉仙居”。

“醉仙居”的掌柜姓陈,人称陈老西,是个八面玲珑的精明商人。此刻,他正头疼地看着眼前自称“小荷”的少女。

少女不过豆蔻年华,身量未足,眉眼间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清冷沉静。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更衬得她身形单薄。她自称孤女,盘缠被窃,已两天粒米未进,恳求在醉仙居谋个跑堂的差事,工钱低些也无妨。

陈老西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小荷”绝非寻常落魄孤女。那骨子里的气度,绝非寒门能养出。醉仙居的跑堂侍女,说是端茶送水,实则游走在灰色边缘。这里的常客是刀口舔血的佣兵、探宝玩命的散修、乃至一些背景复杂的帮派人物。侍女们被言语调戏、揩点油水乃是家常便饭。若两情相悦或价码合适,侍女们也不介意去楼上雅间歇息片刻,赚些“额外”收入。醉仙居则从中收取“房资”。

让这样一个明显涉世未深、甚至可能身负隐秘的小丫头跳进这火坑?陈老西本能地想拒绝。但少女抬起头,那双清澈如寒潭、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恰到好处水雾的眼眸望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之意,竟让他那早已修炼得如铁石般的心肠,莫名软了一下。也许是这丫头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这老江湖都不忍心?

“唉……罢了!”陈老西叹了口气,“留下吧,每月工钱一下品灵石,包吃住!现在先去后院厨房吃点东西,晌午后跟着李嬷嬷学规矩,晚上就上工!”

“多谢掌柜!您真是好人!”苏璃——化名小荷——脸上适时露出感激的笑容,递上一张新鲜出炉的“好人卡”。

醉仙居侍女统一的服饰,在苏璃看来,充满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暗示。上身是水红色的齐胸襦裙,领口开得极低,露出一片莹白的肌肤与精致的锁骨;下配同色系的薄纱长裙,外层罩着一条仅能勉强裹住臀部的轻纱短裙,行动间春光若隐若现;脚上是柔软的绣花软底鞋。这套衣服穿在那些身段丰腴的侍女身上,自是风情万种。然而套在身形刚刚开始抽条、胸前只略有起伏的“小荷”身上,却硬生生穿出了一种清纯中带着一丝禁忌诱惑的奇异观感。

当夜晚降临,醉仙居华灯初上,喧嚣渐起。苏璃端着盛满酒壶菜肴的托盘,第一次踏入这声浪与荷尔蒙交织的大堂时,整个喧嚣的空间仿佛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那些习惯了浓妆艳抹、眼波流转、香气袭人的老牌侍女们的客人,第一次看到如此清水出芙蓉般的“新手”。素面朝天,肌肤在灯光下泛着如玉光泽,眉眼精致难描难画,行走间带着一股山涧清泉般的灵动气韵,与周围浮华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哟!哪儿来的小仙子?”

“啧,老陈从哪儿淘换来的宝贝?”

“小妹妹,给哥哥笑一个!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肆意的口哨、轻佻的调笑瞬间涌来。

苏璃仿佛没听见,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浅淡微笑,身形如穿花蝴蝶般在桌椅与咸猪手之间游走。看似险之又险,实则连她一片衣角都沾不到。

数日下来,“小荷”成了醉仙居一道独特的风景。大多数人怜其年幼,或慑于其那份莫名的清冷疏离,只敢口头花花。真有需求的,自会去找那些经验丰富的姐姐们。然而,林子大了,总有不长眼的鸟。

这日,大堂角落一桌围坐着四个彪形大汉,为首的光头赤着上身,露出一身虬结肌肉和狰狞刺青。他们是“血狼帮”的成员,帮主徐战天乃是金丹中期体修,护短凶戾,睚眦必报,在酒州城凶名赫赫,无人敢轻易招惹。

光头汉子显然是喝高了,醉眼朦胧地盯着轻盈走来的苏璃。在她放下酒菜转身欲走的瞬间,一只蒲扇般、带着浓重汗味和酒气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嘿嘿……小美人儿……别急着走啊……”光头喷着酒气,将满满一杯辛辣的“烧刀子”杵到苏璃面前,“陪……陪哥哥喝一杯!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们血狼帮!”

同桌的三个汉子也淫笑着起哄,大堂里的喧闹都为之一静,不少人投来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陈老西在柜台后眉头紧锁,手已悄悄按向柜台下的警讯法器。

苏璃脸上的浅笑不变,手腕似随意地一扭,一股巧劲已然挣脱了那铁箍般的大手。她用最无辜清澈的眼神看着光头:“这位大爷,小女子尚未及笄,滴酒不沾的。”

“放……放屁!”光头被当众“挣脱”,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凶相毕露,“老子让你喝……你就得喝!不喝?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就把你扛上楼?”说着,油腻的大手又要抓来。

苏璃眼底深处,一抹极其细微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幽暗漩涡无声旋转。

幽冥血脉·惑心术。

她的声音突然间便仿佛带上了一丝奇异的魔力,空灵而直接地穿透对方的耳膜,印入神魂:“几位大爷……你们醉了……喝下这杯醒酒茶……便该回帮歇息了……”她指尖在酒壶上轻轻一点,仿佛真在倒茶。

光头大汉四人狂躁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呆滞,凶戾之气荡然无存,如同提线木偶般齐齐点头:“是……是……我们醉了……该回去了……该回去了……”四人端起面前的酒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摇摇晃晃地相互搀扶着,真的如同醉酒梦游般,径直走出了醉仙居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大堂里的客人只看到小荷似乎笑着说了句什么,那四个凶神恶煞的血狼帮众就突然变得极为“听话”,乖乖走了。虽然奇怪,也只当是那光头真的醉糊涂了。

苏璃若无其事地收拾好桌面,继续她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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