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非人间,乃是天地法则流转的一处节点,亘古不变。

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人立于其中,衣袂猎猎作响,身影挺拔孤绝。

他的手中托着一册泛着幽暗光泽的簿册以及一支看似寻常,笔尖却隐有星芒流转的墨笔。

“这本子和笔就交给你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平稳,清晰地落入侍立在他身前的老者耳中。

那老者身形佝偻,穿着一身黑袍,面容威严摄魄,唯有一双眼睛,沉淀着与这荒芜之地格格不入的沧桑与敬畏。

男人利落地解开衣袍系带,露出内里更为朴素的衣衫。随后他随手便将那簿册与墨笔塞进了老者微微颤抖的手中。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

男人目光扫过这片法则交织的荒凉之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调:“你须得切记,切莫轻易改变此地的法则。一丝一毫的偏差都可能引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顿了顿,目光又再次落回老者脸上:“然后这些……记录、平衡、引导……诸般琐事,你应该能做吧?嗯?”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反正上面都以为是你干的,你做这些事,倒也……合适。”

老者喉头滚动了一下,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簿册和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与恭顺:“额……是……谨遵大帝吩咐。”

“那我走了。”男人不再看他,目光投向脚下那翻涌着混沌气息的深渊,“切记切记,不要改变这个地方的法则。”

“是。”老者将头埋得更低。

男人不再言语,抬步便向那深不见底的轮回台边缘走去。

就在他的脚尖即将踏空之际——

“补药啊!大人,您不能跳口牙!”

一个尖锐又带着哭腔的声音骤然响起。

只见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身影不知从何处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抱住了男人的大腿。那是个穿着黑衣的小鬼,面目模糊,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男人身形纹丝未动,只是微微侧头,垂眸看着挂在自己腿上的小鬼,语气平淡无波:“为何不能?你还能拦我不成?”

小鬼是真的快哭出来了,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大人!小的……小的兢兢业业看守这轮回台不知多少岁月了!您是小的唯一仰望崇敬的存在啊!小的日日擦拭台沿,夜夜诵读法则,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得见您真容……”他抽噎了一下,语气陡然变得悲愤。

“结果呢?小的第一次见您!您……您竟然是来跳台的!这要让小的如何交代?这轮回台跳下去,就是六道沉沦,再无归期啊大人!”

小鬼死死箍着男人的腿不让男人走动。

他无法理解,这位在他心中如同天道化身般的存在为何会做出如此难以理解的行为。

最终,小鬼那点微末的力量终究无法撼动男人的意志。男人甚至都没有多做挣扎,只是轻轻一挣,便如拂去一粒尘埃般摆脱了小鬼的纠缠。

男人的身影如一片落叶,无声无息地坠入了那吞噬一切的混沌深渊之中,瞬间被翻滚的灰雾吞没,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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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乃是千年修真世家,高门大院,朱漆铜钉,处处透着森严与肃穆。

而在此刻,家族议事的大堂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虽有檀香萦绕,却驱不散那股冰冷的寒意。

秦易烟跪在冰冷的青玉地砖上,她低垂着头,如瀑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颊让人看不清任何表情。

堂上高坐的正是秦家老太爷,忽然,他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一顿,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大堂嗡嗡作响。

“孽障!”老太爷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你身怀鬼胎,污秽缠身,实为我秦家之耻!家门不幸,竟出此等丑事......自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秦家的人了!”

这声喝斥如同冰冷的利刃,彻底斩断了秦易烟与这个家族最后的联系。她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死寂般的平静。

身怀鬼胎?

是了,这确实是她的错。是她太过天真,太过执着,以为那处被迷雾笼罩的山谷是能让她寻回失落修为的机缘之地。

她踏了进去,然后……便是万劫不复。

“来人!把她给我拉出去!”

“是!”侍立在老太爷两侧面无表情的侍女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架起秦易烟几乎虚脱的身体,毫不留情地拖着她向外走去。

堂内其他族人或冷漠,或鄙夷,或叹息,竟无一人为她发声。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那个她生活了二十年的世界——秦易烟被毫不怜惜地丢在了秦家气派却冰冷的大门前。深秋的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无情地拍打在她身上。

她踉跄了一下,在勉强站稳后抬眼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又望向头顶灰蒙蒙的天空:

“这……或许就是命吧……”

“姐姐!”

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急切地响起。只见秦家厚重的侧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约莫十三四岁、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像只灵巧的兔子般钻了出来。

她飞快地跑到秦易烟身边,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个样式古朴的玉镯。

“姐姐!”小灵的声音带着哽咽,充满了心疼与不甘:“小灵知道!小灵都知道!姐姐你绝不是有意违反家族戒律的!是那个恶鬼!它坑害了姐姐你!妹妹……妹妹我可以帮姐姐的!”

她一边急切地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玉镯塞到秦易烟冰凉的手里:“比如……帮姐姐弄好在凡世的住处,然后再弄一些安身立命的东西……或者……或者我去求老太爷……”

“算了,小灵。”秦易烟的声音异常平静。

她抬起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妹妹挂满泪珠的脸颊,动作温柔,眼神却空洞得让人心碎。

“姐姐我不知天高地厚,做了力所不能及之事,当有此报。”

小灵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她紧紧抓住姐姐的手,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可是姐姐!你的修为……老太爷他......他现在把没有了修为的姐姐就这样赶出家门......这实在……实在是太过分了!”

秦易烟微微摇头,指尖擦去妹妹脸上的泪珠,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小灵,这就是姐姐我的错。是我误入了歧途,怨不得家族规矩森严。”

“唔……”小灵还想争辩,却被秦易烟一眼给看得闭上了嘴。

“不过嘛。”

秦易烟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虽然苍白,却依旧有着往昔的温婉:“还是谢谢小灵了。这手镯里的衣服和凡间所用的银两,足够姐姐我在凡尘安度余生,过些清净舒心的日子了。这的确是我所需要的。”

说着,秦易烟俯下身子在自己妹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冰凉的吻。

然后她握紧了那枚尚带着妹妹体温的玉镯,毅然决然地转过身,不再看身后那巍峨的府邸和泪眼婆娑的妹妹,一步一步向着山野凡尘走去。

小灵站在朱漆大门前,她的泪水虽然模糊了视线,但是却清晰地“看”到了姐姐体内那个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鬼影——这是秦家人人都有的阴阳眼。她能看见那个在自己姐姐体内的‘鬼’。

那鬼胎如今已隐隐有了雏形且与自己姐姐的生命本源纠缠得极深,若要强行取出只会害得秦易烟也跟着身陨。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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