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酒馆大厅的喧闹像隔着一层水,嗡嗡地渗进来。冒险者们粗声大气的谈笑,麦酒杯重重顿在木桌上的闷响,偶尔夹杂着几句关于“圣女受难日”的议论。

每次这个词飘进耳朵,心里就像被什么尖细冰冷的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疼,但膈应得慌。

那感觉,就像看见一件自己从未拥有过、却莫名被所有人怀念的珍宝,遥远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无法描述出来。

也许只是疲惫带来的错觉,但我好像没有这种叫做疲惫的感觉,这是极好的。

“吱呀——”

厨房那扇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一张脸。不是来催菜的粗豪佣兵,而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浆得硬挺的纯白牧师袍的女孩。

她看起来年纪很小,顶多十五六岁,棕色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不太服帖的辫子,脸上还带着点没褪干净的稚气。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扫过略显凌乱的厨房,带着点初来乍到的怯意,最终落在我身上。

“那个……请问,”她的声音细细的,像春天刚抽芽的嫩枝,“这里可以……暂时躲一下吗?外面有点……太吵了。”

她脸颊微微泛红,手指局促地绞着袍子下摆,“我是教会的见习牧师,薇薇安。”

莉娜立刻热情地招呼,“当然可以,薇薇安小姐!快进来坐会儿!”

她麻利地搬过一张小凳子放在相对干净的一角,莉娜好像认识这个叫薇薇安的牧师。

薇薇安感激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提着袍子下摆走进来,在凳子上端端正正坐好,腰背挺得笔直,那份属于教廷的拘谨还没完全放下。

她的目光好奇地掠过堆叠的食材、悬挂的炊具,最后又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不设防的探询。

“你是新来的帮厨吗?”她轻声问,眼神干净得像泉水,“我叫薇薇安。”

“安妮。”我低声回答,声音闷在喉咙里。心脏莫名跳快了一拍,似乎对对方这身白袍,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条件反射般的警惕。

薇薇安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安妮……很好听的名字!是个很温柔的名字呢!”

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方才的拘谨瞬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取代,浅褐色的眸子亮得惊人,仿佛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苗,“最近圣女大人的受难日又要到了呢。”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住冰凉的墙壁。

“圣女大人……”薇薇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崇敬,“她是兰德里卡大陆的晨星!是黑暗时代里唯一的光!安妮,你知道吗?”

“不好意思,我并不怎么了解。”我只能露出尴尬的微笑,虽然我本能的讨厌着这个概念,但是看着薇薇安那充满激情的样子,是真的不好意思去泼一盆冷水,所以我还是做出了违心的回答,“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没问题,1000多年前,就是她,骑着那匹圣洁如云的天马,带着最忠诚的侍卫艾卡希,走遍了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龙族的赤脊山脉、精灵的永歌森林、矮人轰鸣的熔炉地堡、甚至……甚至是不见天日的幽暗地域!”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每一个音节都饱蘸着滚烫的情感,但我其实觉得挺莫名其妙的,因为我并不理解对方心里这种所谓的信仰与强烈的情感。

“精灵长老固执地关上生命古树的大门,矮人国王用战锤敲打着王座拒绝聆听,血族女皇在阴影中投来冰冷的审视……

就连我们教廷内部,那些高高在上的红衣主教们,也认为她异想天开!”

薇薇安的胸膛起伏着,仿佛亲身经历了那些艰难岁月。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眼中的光芒锐利如剑,她确实有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一开始我还觉得她是个挺腼腆的女孩,“可是我们的圣女大人,她从不退缩!”

她模仿着圣女可能的姿态,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试图撑起那份无形的威严,但我觉得圣女薇瑟丝大概率不是这个样子的。

虽然我真的很想做出对方想要的那种反应,可我对那个所谓的圣女也只有仅仅的敬重而已,毕竟早就从那些作为冒险家的客人们口里听说过许多故事了。

什么圣女一拳打死一头斗战岩牛,这种是夸耀圣女的战斗力。

什么圣女策划了大事件,这种是搞阴谋论的。

还有什么谁谁谁和圣女不得不说的往事,这种是搞八卦和乐子的。

好吧,至少没有搞什么卖钩子的文学,这还是我今天上午从那个酒馆大厅里的吟游诗人口中听到的,对圣女起码的尊重,这一点还是要有的,不过其实按照他们口中的圣女的形象,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估计也会一起和这些人拿自己当乐子。

“矮人王格罗姆·铁砧,那个以顽固著称的老国王,据说当时脸都憋成了熔炉里的烙铁!可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薇薇安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一丝神秘和叹服,“圣女大人做了一件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事。她根本没提结盟,而是请求矮人王国……卖给她一船最好的麦种,还有精通灌溉的工匠。”

“怎么感觉有这么重的说教意味呢?”我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指出了这个槽点满满的地方。

薇薇安用力点头,脸上浮现出与有荣焉的光彩,“是啊!当时谁也想不通!但圣女大人拿着这批麦种和工匠,转头就去了当年正和矮人王国在边境上打得不可开交的人类王国!

她站在人类的国王面前,只指着那些饱满的麦粒和风尘仆仆的矮人工匠说,‘陛下,矮人王格罗姆陛下托我向您问好。他说,与其让战士的血浸透边境的砂石,不如让农夫的血汗浇灌出养活更多孩子的粮食。粮食,永远不会背叛需要它的人。’”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自己也洞悉了圣女当年的深意,“国王沉默了,很快,人类边境的粮仓在矮人工匠的帮助下建了起来,荒地被开垦。那年冬天,当矮人王国最大的矿脉因为地壳异动而塌方,无数矿工家庭面临饥寒交迫时……”

薇薇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人类王国送来了第一批丰收的粮食!就堆在矮人王都的广场上!格罗姆国王捧着那些金黄的麦粒,老泪纵横。第二天,矮人王国就和人类这边签订了停战。”

薇薇安的声音低沉下去,短暂的静默在厨房里弥漫开。我听着这些遥远的故事,总感觉像个寓言故事,而不是真实的事迹。

不过这也能说明圣女薇瑟丝……她似乎并非我潜意识里抗拒的那个冰冷符号。

“她太累了……”薇薇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刚才的激昂褪去,只剩下浓浓的心疼,“大贤者埃莉诺后来回忆说,好几次,她骑着天马赶路,在颠簸的马背上就睡着了,温暖的身子蜷在侍卫艾卡希怀里,像个累极了的孩子。

她总是最后一个睡,天没亮又第一个起。她说,‘如果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够一片土地带来一丝光明,那就不能说我的努力是没有意义的。’”

薇薇安的目光落在厨房角落那些新鲜的蔬菜和面粉袋子上,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圣女大人说过,‘每一粒麦子,都是农夫顶着烈日、冒着风雨种出来的,都是活命的指望。’所以圣女大人非常的注重粮食的生产与节约,在大人所在的那十几年里,饥荒变得少得很多很多。”

薇薇安激动地看着我,那份对圣女的倾诉欲显然更加强烈。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声音重新变得坚定,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肃穆。

“后来,深渊核心在联军付出了巨大代价后,终于被逼到了绝境。它盘踞在裂开的大地深处,像一颗搏动着的、腐烂的巨大心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

圣女大人已经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准备集合所有强者的力量,一点点消磨它,将它彻底净化。”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可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深渊核心毫无征兆地彻底疯狂了!它喷吐出比墨汁还粘稠、比最深的夜还绝望的黑泥!

那些污秽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水,瞬间吞噬了最前排的战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它们扭曲着,尖叫着,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整个联军扑来!那一刻,连天空都被染成了污浊的紫色!我们……我们都要死了!”

薇薇安闭上眼睛,身体因为感情的投入而微微发抖,但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子里只剩下信仰,

“就在所有人都被绝望扼住喉咙的时候……她站了出来。薇瑟丝大人。她推开了挡在她身前、想要替她承受的艾卡希,将众人护至身后……她一个人,穿着那身一如既往的白袍,走向了那疯狂咆哮的深渊核心!她的步伐那么稳,背影在无边无际的污秽浪潮前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高大!”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薇薇安的声音哽咽了,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砸在她白色的圣袍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薇薇安努力寻找着词汇,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那笑容,就像……就像撕裂了漫长寒夜、刺破厚重乌云、落在大地上的……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那么干净,那么温暖,那么……充满希望!仿佛在告诉我们,‘别怕,天快亮了’。”

“然后……”薇薇安的声音低哑下去,充满了巨大的悲痛和无法理解的震撼,“她抬起了手臂,无法想象的圣洁光芒从她手里爆发出来!那光芒比太阳还要明亮耀眼!

它们如同实质的锁链,又像最温柔的怀抱,缠绕上疯狂膨胀的深渊核心!她整个人……都化作了那光芒的一部分!光芒和污秽的核心猛烈地碰撞、吞噬、最终……凝固!深渊核心被那璀璨的光之牢笼死死锁住,拖入了世界源头的最深处,封印了!而我们的圣女大人……她,也随之一同牺牲。”

“她……消失了……”薇薇安终于从指缝间挤出了破碎的句子,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深渊……一起……消散在了世界之上……再也没能回不来了……”

薇薇安已经在尽自己的全力演绎,竟真的让我的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悲伤,而其他人也像是对这个故事的结局很清楚,毕竟也是,1000年前的史诗,肯定都不知道听过有多少个版本多少遍了。

无意识地,我转过头。厨房唯一那扇小小的、蒙着油垢的窗户,正对着西边。

此刻,黄昏正浓。血一样粘稠的夕阳余晖,像熔化的金子,带着灼人的温度,正正地、毫无遮挡地刺穿窗棂,狠狠地、蛮横地砸在我的眼睛里!

我感到很难受,即便环境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我觉得现在的气氛很压抑,让人心烦。

我能够感觉到身体的异常,估计是还是因为身体里的物质对这个概念很敏感。

所以我打算出去透透气,不仅是因为心理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我发现自己的皮肤开始变得有些灼热,要释放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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